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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十章

  自由之樹必須隨時用愛國者的鮮血來澆灌。

  ——托馬斯·傑弗遜

  也就是說,在去我的飛船報到之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經過嚴格訓練的「老」兵。我錯了,不過,不犯法吧?我知道,我沒有說地球聯邦是怎麼把形勢從「和平」調高到了「警戒」,後來又調到「戰爭」。我自己也沒有怎麼太在意。剛參軍時,還是「和平」狀態,正常狀態,至少大家是這麼想的。(誰還會想到別的?)接著,當我在考利營時,變成了「警戒」,但我仍然沒注意到。重要的是布魯斯基下士對我的頭髮、我的軍服、戰鬥訓練和裝備有什麼看法,茲穆中士對以上問題持什麼看法則至關緊要。不管怎麼說,「警戒」狀態仍然是「和平」。

  「和平」是這樣一種狀態,即沒有哪個平民會注意到軍隊的傷亡人數——除非這個平民是傷亡人員的近親,這些數字不會上報紙頭版,不會成為頭條新聞。但是,如果說「和平」的意思是沒有戰鬥,我本人不知道歷史上是否存在過這種「和平」。當我向我的第一個單位,「威利的野貓」,有時被稱為第一機動步兵師三團K連報到,隨著他們登上山谷要塞號出發時(身邊揣著那張讓人頭腦不清醒的證書),戰鬥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歷史學家似乎還在爭論,到底哪個名字更貼切,「第三次太空大戰」(或是「第四次」),還是「第一次星際大戰」。如果非說不可,我們只是簡單地稱之為「蟲族戰爭」,但通常我們根本不叫它的名字。歷史學家們把這次戰爭的開端定在我加入第一個單位、登上第一艘飛船之後,把這之前和之後不久發生的事稱為「事件」、「巡邏」和「警察行動」。但如果被擊斃的話,「事件」和公開宣戰的戰爭沒什麼區別。

  實話跟你說,除了自己負責的那一小塊以及參加戰鬥的那幾天,一個士兵並不比一個平民更關心戰爭。餘下的時間裡,他更關心的是睡覺時間、各種各樣的中士、三餐之間能不能再從廚師手中騙點兒吃的。然而,當小貓史密斯、艾爾·吉金斯和我來到月球基地時,野貓連裡每一個人都參加過不止一次戰鬥空降了。他們是士兵,我們則不是。不過大夥兒並沒有因為這個不足整我們——至少我沒挨過整,而且,和教官們的恐怖比起來,連裡的中士和下士們出乎意料地好打交道。

  過了一陣子我才明白,這種相對的優待只不過說明我們什麼都不是,還不夠資格接受教訓。直到我們在一次空降中——真正的空降——證明了自己,我們才可能替代那些真正的、參加過戰鬥並已犧牲的野貓。我們現在佔據的就是他們的鋪位。

  告訴你我菜鳥到什麼地步。福吉穀號停留在月球基地時,我碰巧撞見了我的分隊長。當時他正準備返回地球,身上穿著光鮮的全套制服。他的左耳垂上掛了一個小小的耳環。一個製作精良的小小的金質骷髏頭,下面不是傳統的海盜旗所用的兩根交叉骨頭,而是一堆細小的金骨頭,小得幾乎無法分辨。

  在家裡的時候,約會時我總要戴上耳環和其他飾物。我有些漂亮的夾式耳環,上面的紅寶石有我的小手指末端那麼大,是我母親的祖父傳下來的。我喜歡珠寶,去新兵營報到之前不得不把它們留在家裡,我還因此很惱火呢……看中士的樣子,部隊裡顯然允許佩戴這種飾物。我的耳朵沒有穿孔,母親不准男孩這麼做,但我可以把它安在—個夾子上……而且我手頭還剩了點兒畢業時發的工資,我急著想在它發黴之前花掉。「嗯,中士?你那個耳環是從哪兒來的?很酷。」

  他沒有露出輕蔑的表情,連笑都沒笑,只說:「你喜歡?」

  「喜歡極了!」純金與金黃色的肩章搭配起來,效果比綠寶石好得多。我還在想,用兩根交叉的骨頭來代替底部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樣子就更漂亮了。「基地的消費合作社有賣的嗎?」

  「沒有,合作社從來不賣這種東西。」他又加了一句,「我看,在這兒你是買不到的——但願如此。這麼跟你說吧,等我們到了能讓你給自己弄一個的地方時,我會讓你知道的。我保證。」

  「嗯,謝謝。」

  「不客氣。」

  那以後,我還見過另外幾個小骷髏頭,有的「骨頭」多些,有的少些。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部隊允許佩戴這種飾物,至少休息時間可以。沒過多久,我便有了「買」到一個的機會,而且發現,對於這麼一個平平常常的飾物來說,它的價格高得驚人。

  那是「蟲穴行動」,史書上稱之為第一次克蘭達斯戰役,就發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被夷為平地之後不久。正是付出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代價之後,那些一頭紮進地裡不抬頭看天的土撥鼠們才知道厲害。沒見過世面的人很難相信其他星球的存在,不會心底裡真正相信,而重要的正是真正相信。我知道我以前就這樣,我還算小時候就去過太空的人哩。

  但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確使世人群情激憤。大家高聲叫囂,要把我們所有的軍隊都召回來,無論他們在哪兒,再把他們安排在地球的軌道上——緊緊挨著!——擋住太空生物的入侵。當然,這種想法很愚蠢。只守不攻是打不贏戰爭的。看看歷史書就知道,國「防」部從來沒贏過一場戰爭。這是典型的平民反應,一旦發現有戰爭了,他們本能地要求採取防禦戰術。下一步他們就想接手戰爭,就像飛機出現緊急事故後,乘客想從機長手裡奪過操縱杆一樣。

  當時,沒人來徵求我的意見,我只是個聽人差遣的小兵。我們簽訂過條約,對聯邦屬下的殖民星球和同盟者負有義務,不可能把軍隊全部召回來。與平民的願望不同,我們忙得四腳朝天,急於智勝蟲族:把戰場搬到蟲族的老家去,直搗黃龍。我想,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毀滅對我的影響沒有平民們那麼強烈。我們一直處於切倫科夫驅動狀態,離地球幾個秒差距①,直到我們結束了驅動,才從另外一艘飛船那兒得知了這個消息。

  【①天文單位,等於3.26光年。】

  我記得當時我在想:上帝,太可怕了!我為船上僅有的一個阿根廷人感到難過。但布宜諾斯艾利斯畢竟不是我的家鄉,地球又離得這麼遠,而且我又這麼忙——布宜諾斯艾利斯剛剛毀滅,對蟲族的故鄉星球克蘭達斯的進攻馬上就進入了準備階段。自那以後,我們就一直把自己捆在艙室各自的位置上,神志不清地打著盹,因為福吉穀號的內部引力系統已經關閉了,以節省能量,使飛船能以最高速度飛行。

  實際上,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毀滅對我來說關係重大。它極大地改變了我的生活,但是直到幾個月後我才知道這一點。

  在克蘭達斯上方空降的時刻來到了。我被指派給一等兵德國佬班博格當臨時助手。聽到這個消息時,他設法掩飾了他的快樂。

  班長剛走出聽力範圍,他便說:「聽著,新兵。你跟在我後面,別擋我的道。要是拖累我,我就扭斷你愚蠢的脖子。」

  我點了點頭。我開始意識到這一次不是演習。

  我哆嗦了一會兒,接著我們就下去了——蟲穴行動應該稱作「瘋子行動」才對。一切都出了差錯。按計劃,這應該是一次大規模行動,目的是使敵人臣服,佔領它們的首都和行星上的關鍵地區,結束戰爭。然而,它卻差點使我們徹底輸掉了戰爭。

  我不是批評丹尼斯將軍。他本來要求提供更多的軍隊,更完善的後勤保障,但太空元帥否決了他的提議。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也不關我的事。還有,我懷疑這些事後的天才是不是真的知道內情。

  我只知道一件事:將軍和我們一起空降,在地面上指揮我們作戰,他還親自指揮牽制進攻,使得我們中的很多人(包括我)得以被回收——並在這次進攻中送了命。他成了克蘭達斯星球上的放射性碎片,想把他送上軍事法庭已經為時太晚。所以,再喋喋不休議論他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只想評論評論那些坐在扶手椅內、從來沒有參加過一次空降的戰略家。是的,我們可以用氫彈飽和轟炸蟲族的星球,直到它的地表成為放射性的結晶體。這我同意。但是這樣就能贏得戰爭了嗎?蟲族不像我們。這些類蜘蛛動物其實不是蜘蛛。這些節肢類動物只是碰巧才和瘋子們想像中巨大的具有智力的蜘蛛有幾分相似。從它們的組織、心理和經濟上來說,蟲族更像螞蟻或白蟻。它們是群居的社會化生物,具有最絕對的服從性。轟炸星球表面只能殺死士兵和工人,卻不會打擊制定決策的大腦階層和女王。就算一枚鑽地氫彈直接命中了目標,它能殺死一個女王嗎?我不知道,我想沒人說得准。我們不知道它們藏在多深的地方,我也不會急著去探個究竟——我們那些鑽進蟲洞的小夥子連一個出來的都沒有。

  就算我們真的摧毀了克蘭達斯產出物資的地表,又怎麼樣?蟲族和我們一樣,有太空船、殖民地和其他行星,它們的總部絲毫未受打擊。所以,除非它們投降,否則戰爭還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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