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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六章

  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們往往並不放在心上……如果最值得珍惜的自由都受到忽視。那豈非咄咄怪事。

  ——托馬斯·佩恩

  亨德裡克被趕出營地的那個晚上,我的情緒達到了我在考利營的最低點。我失眠了——你必須親身經歷過新兵訓練營才能理解,一個新兵的情緒要降到多低才會睡不著。我一整天都沒有做過真正的訓練,所以我身體上並不是很累。我的肩膀依然很疼,儘管上司認為我可以參加正式訓練了。我的腦子裡還裝著母親的信。

  另外,每次閉上眼睛,我都能聽到「啪」的一聲,看到泰德癱在鞭刑臺上。

  我並不為失去臂章煩惱。那已經沒什麼了,因為我準備退伍了,我決定了。如果現在不是午夜,手頭沒有紙筆,我會立刻開始的。

  泰德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一個持續了半秒鐘的錯誤。只不過是個小錯而已。一方面他恨這個單位(誰會喜歡它),另一方面他卻想完成服役期並取得公民權。他十分想步入政界,經常談起拿到公民權後他要幹些什麼。「我會讓這個世界有所改變的,等著瞧吧。」

  但是,他永遠不可能再進入政府部門了。就在那一刻,他已經遠離了他的夢想,他完蛋了。

  這種事能發生在他身上,當然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設想一下我出了事?明天或是後天?甚至不允許自動退伍……而是被趕了出來,帶著滿背的鞭紋。

  現在應該承認我錯了,我的父親是對的。現在就該遞上那張紙,逃回家去,告訴父親我準備好了去哈佛,然後做生意,如果他仍然同意我這麼做的話。應該去見茲穆中士了,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告訴他我已經受夠了。但現在不行,因為你不能叫醒茲穆中士,除非你確信他能把你的事視為緊急狀況——相信我,你不能!不能對茲穆中士這麼幹。

  茲穆中士——他給我造成的困惑和亨德裡克事件一樣多。軍事法庭結束之後,泰德被帶走了,他留了下來,對弗蘭克上尉道:「我能和營長談幾句嗎,長官?」

  「當然。我正打算讓你留下談一會兒呢。坐下。」

  茲穆瞟了我一眼,上尉也看著我。用不著等他們命令我出去,我離開了。外間辦公室沒什麼人,只有一兩個平民職員。我不敢走到外面去,因為上尉可能叫我。我在一堆文件後面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只要我的頭貼著隔板,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聲。營部是個永久性建築,不是帳篷,裡面有通訊設備和記錄儀器。但它是個「最低野外標準建築」,一座小房子。隔板起不了什麼作用。我懷疑平民可能聽不到什麼,他們耳朵上都戴著轉錄耳機,彎腰對著打字機。再說,即使他們聽到了也沒什麼。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嗯,好吧,或許我是有意的。

  茲穆說:「長官,我請求調到戰鬥部隊去。」

  弗蘭克答道:「我聽不見,查理。我的耳鳴又發作了。」

  茲穆:「我是認真的,長官。這裡的任務不適合我。」

  弗蘭克暴躁地說:「少跟我抱怨你的問題,中士。至少等到我們都沒有任務在身的時候。你到底想說什麼?」

  茲穆倔強地說:「上尉,那孩子不該挨十鞭子。」

  弗蘭克回答道:「當然不該。你知道是誰弄糟了——我也知道。」

  「是的,長官,我知道。」

  「是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這個階段,這些孩子是兇猛的野獸。你知道什麼時候背對他們是安全的,什麼時候不是。你知道條例9080的內容——你永遠不應該給他們機會來違反這項條令。當然有些人會嘗試違反——如果連這點攻擊性都沒有,還算什麼機動步兵,只不過是一幫穿軍裝的小綿羊。他們吃飯的時候,睡覺時,行軍路上就地休息時,或是上課時,背對他們是安全的。

  但是把他們拉到野外搞實戰演習,或是進行任何使他們緊張,腎上腺素上升到極點的事時,他們就像可惡的雷汞一樣易爆。你知道這一點,你們那些教官都知道。你受過訓練——訓練你注意到這一點,訓練過在這種事發生之前就把它撲滅。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麼一個沒有經驗的新兵能在你的臉上打出這麼一大塊疤?他應該永遠不可能擊中你,一看出他想幹什麼就應該把他打昏。為什麼你沒有這麼幹?你的反應慢了嗎?」

  「我不知道。」茲穆慢吞吞回答道,「我想可能是吧。」

  「嗯,如果是真的,戰鬥部隊是你最不應該去的地方。但這不是真的。要不然,你和我三天前的格鬥練習就不是真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茲穆回答得很緩慢。「我想我把他看成了一個安全分子。」

  「沒有安全分子。」

  「是的,長官。但是他是這麼渴望、這麼頑強地要服完役期。

  他不怎麼聰明,但是很努力。我肯定是潛意識裡把他看成了安全分子。「茲穆中士安靜了一會兒,隨後加了一句,」我想是因為我喜歡他。」

  弗蘭克哼了一聲,「一個教官不應該喜歡上任何新兵。」

  「我知道,長官,但我還是這麼想了。他們是一群不錯的孩子。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淘汰了真正的笨蛋。除了有點笨拙以外,亨德裡克僅有的缺點是以為自己知道所有的答案。這個我倒不介意。

  我在他這個年紀時也是這麼想的。笨蛋們都回家了,剩下的那些都積極上進、一竭力取悅上級、有很強的適應性,像一窩可愛的小狗崽子。他們中的很多人會成為真正的士兵。」

  「這就是你的軟肋。你喜歡他……所以沒有及時制止他。所以他最後上了法庭,被處以鞭刑,而且因為表現不良被趕出軍隊。」

  茲穆真誠地說:「我向上天發誓,希望有什麼法子能讓我來替他挨鞭子,長官。」

  「如果真有這個機會,還輪不到你,我的軍銜比你高。你以為過去的一小時裡我在希望什麼?你知道你帶著黑眼圈走進來時,我在擔心什麼?我盡力想用行政處罰來緩解這件事,可是那個年輕的笨蛋不想就此了結。我真沒想到他會瘋到說出他給了你一拳——真是太蠢了。你應該幾個星期以前就把他從這兒淘汰掉……

  而不是照顧他,直到他惹出麻煩。但是他的確說了,當著我的面,就在證人眼前,逼得我不得不採取正式手段。難受啊。不能清除記錄,不能避免軍事法庭……只能把整個沉悶的過程走完,過後再給他吃些藥片,製造出一個後半輩子都會和我們作對的平民。他必須接受鞭刑,你或者我都不能代替他。新兵們必須看到違反9080的後果。我們的錯誤……卻是他自己的愚蠢。」

  「是我的錯誤,上尉。所以我才要求調離。嗯,長官,我想這符合部隊的利益。」

  「你這麼想,嗯?但是,怎麼做有利於部隊由我決定,而不是你,中士。查理,是誰挑了你?為什麼?想想十二年以前,還記得嗎,你是個下士?你當時在哪兒?」

  「在這兒,你知道得很清楚,上尉。就在這兒,在這片被上帝遺忘的荒涼草原上。真希望我永遠沒到這個地方來。」

  「我們都這麼想。但它是陸軍中最重要、最精細的工作——把不知深淺的年輕人調教成士兵。當時你的班中誰是最糟的?」

  「唔……」茲穆緩慢地回答道,「我不會無禮到說你是最糟的,上尉。」

  「你不會,嗯?但你得費一番勁才能想到第二個候選人。當時我最恨的人就是你,茲穆『下士』。」

  茲穆聽上去大吃一驚,還有點委屈。「你當時這麼想,上尉?可那時我並不恨你——我其實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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