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時間足夠你愛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她伸出手,「非常歡迎你,布蘭松先生。」史密斯夫人熱情地說,聲音富於磁性,讓拉撒路想起了塔瑪拉。

  拉撒路輕輕握住她的手,激動得指尖發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深深地鞠一個躬,親吻那只手。他強迫自己只是略微欠了欠身,然後立刻放開那只手。「我很榮幸,史密斯太太。」

  「請進來坐吧。」

  「謝謝你,但已經很晚了,我只是在回家路上捎了你父親一程。」

  「這麼快就要走嗎?你不會打擾我們的,我只是在補襪子,讀《家庭婦女雜誌》,沒什麼要緊的。」

  「莫琳,我答應布蘭松先生請他喝一杯咖啡。他把我從象棋俱樂部捎了過來,要不我就要被淋透了。」

  「好的,父親,馬上就好。請幫他拿一下帽子,讓他坐下來。」她微笑著離開了。

  拉撒路按照外公的指示在客廳坐下,趁母親不在的時候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環顧四周,覺得除了房間比印象中的小一些以外,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差不多:一架立式鋼琴,她曾經教他彈過;帶一個煤氣火嘴的壁爐,壁爐架上斜放著一面鏡子;玻璃門的組合書架;厚重的窗簾和蕾絲花邊紗簾;父母親的結婚照鑲在帶有心形和花狀圖案的結婚證上,旁邊是米勒名畫《拾穗人》的複製品,還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畫;一把搖椅,一張帶腳凳的搖床,長椅,帶扶手的椅子,桌子,檯燈。家具不是橡木的,就是楓木的,放在房間裡顯得很擁擠。拉撒路感覺像是回到了家;就連壁紙看起來都那麼熟悉親切。唯一讓他有些不自在的是,外公讓他坐下的那把椅子是他父親的座位。

  掛著珠簾的拱門後面黑乎乎的,那裡是通往起居室的走廊。拉撒路努力回憶那邊應該有什麼,是不是同樣會讓他感到萬分熟悉。客廳整潔乾淨,他知道這裡一直都是這樣,儘管這是一個大家庭。起居室主要是孩子們用,而客廳是留給大人們和客人的。現在有多少個孩子了?南希,下面是卡洛爾,小布萊恩,喬治和瑪麗——然後是他自己。現在是1917年春,那麼迪克大約三歲,伊瑟爾應該還在戴尿布。

  母親坐的椅子後面是什麼?難道是……是的,我的大象!伍迪,你這個小壞蛋,你知道不應該在這兒玩;上床之前,你得把所有玩具都放回玩具箱去;這是必須遵守的規矩。這個動物玩具很小(大約六英寸高),裡面填充的是舊衣物,因為玩得太多,顏色已經發黑了。拉撒路有些怨恨地想,這樣一個珍品——是他的!——卻給了一個小屁孩。他開始笑話自己,但還是無法驅散怨恨的情緒。他很想把那個玩具偷走。「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約翰遜先生?」

  「我說我暫時來這裡當家長,我都快被他們搞瘋了。我的女婿去了普萊茲勃格……」下面的話拉撒路沒有聽清楚;史密斯太太回來了,柔軟的鍛裙沙沙作響,手裡端著一個堆得滿滿的託盤。拉撒路跳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託盤。她笑了笑,沒有阻攔。

  天哪,這是那套哈威蘭德瓷器。這可是他第一次穿上正裝以前、父母一直不准他碰的東西!旁邊陪襯的是喝咖啡用的器具:質地非常好的銀制咖啡壺、奶油罐糖碗和夾子、哥倫比亞博覽會紀念勺。杯墊是和餐巾配套的亞麻布做的。還有小蛋糕,銀盤子裡盛著薄荷糖——你在三分鐘、或者更短的時間裡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真是太隆重了!不,別傻了,拉撒路;她是為了讓她的父親高興,要好好招待他的客人。而你只不過是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陌生人。

  「孩子們都上床了?」約翰遜先生問道。

  「除了南希。」史密斯太太一邊回答,一邊為他們斟咖啡,「她和男朋友去了伊瑟斯,很快就要回來了。」

  「演出半小時以前就結束了。」

  「他們停下來吃個冰淇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冰淇淋店就在電車站旁邊那個很亮的街角。」

  「沒有陪伴,女孩子不應該在天黑以後出門。」

  「父親,現在是1917年,不是1890年。他是個很好的男孩……他們那麼喜歡那個系列劇《珍珠白》,總不能不讓他們去吧。南希都告訴我了,今晚好像是威廉姆·S·哈特主演。我自己也會很喜歡看的。」

  「哼,我的獵槍還沒扔呢。」

  「父親!」

  拉撒路集中精力,努力回憶怎麼用叉子吃蛋糕。

  「她總想讓我跟上這個時代,」外祖父氣哼哼地說,「但沒用。」

  「我相信布蘭松先生對我們家裡的問題不感興趣,」史密斯太太輕聲說,「不過這件事其實算不上問題。需要我把你的咖啡熱一熱嗎,布蘭松先生?」

  「謝謝你,太太。」

  「沒錯,他不會感興趣。但你應該儘快跟南希談談。瑪麗,仔細著看特德。以前有沒有見過他?」

  他的母親端著咖啡杯,抬起頭看著拉撒路,然後放下杯子,道:「布蘭松先生,你進來的時候,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在教堂見過吧,對嗎?」

  拉撒路承認有這種可能。外祖父的眉毛立了起來。「真的?看來我得提醒提醒牧師了。但就算你們在那裡見過面——」

  「我們沒在教堂見過面,父親。我要照顧一群孩子,幾乎連和牧師以及德拉普爾夫人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肯定在上個周日見過布蘭松先生。一群熟悉的人當中,一張新面孔總是引人注目。」

  「女兒,可能是那樣,但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特德看起來像誰?不,別想了——他難道不像你的伯伯奈德嗎?」

  他的母親又一次看了看拉撒路。「是的,我覺得有點像。但他看上去更像你,父親。」

  「不,特德是從斯普林菲爾德來的。我所有的親戚都住在北邊離那裡很遠的地方。」

  「父親。」

  「女兒,別擔心,我不會喋喋不休地抖落我們的家醜。不過也許——特德,我能說嗎?」

  「當然,約翰遜先生。正如你所說的,這種事沒什麼值得羞恥的——再說我也不覺得羞恥。」

  「特德是個孤兒,莫琳,是棄兒。如果奈德不是正在地獄裡暖他的腳,我一定會好好問問他。時間和地點都合適,而且特德的長相實在很像我們家的人。」

  「父親,我想你讓我們的客人難堪了。」

  「我沒有。你也不要這樣裝模作樣的,年輕女士。你是個成熟的女人,生了孩子;你能夠接受開誠佈公的談話。」

  「史密斯太太,我沒有難堪。無論我父母是什麼人,我都會為他們驕傲。他們給了我強壯、健康的身體,以及能夠滿足我需要的大腦——」

  「說得好,年輕人!」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很榮幸能夠把你的父親當作叔叔——把你當作我的表親。我的父母大概是死於傷寒流感;按日期看,應該是這樣。」

  約翰遜皺起眉毛。「你多大了,特德?」

  拉撒路腦子急轉,然後決定和母親的年齡一樣。「我三十五歲了。」

  「啊,和我一樣大!」

  「真的,史密斯太太?要不是你說過有個可以和年輕男人一起出去看演出的女兒,我會認為你只有十八歲左右。」

  「哦,不會吧!我有八個孩子。」

  「不可能!」

  「莫琳看起來不像她那個年紀的人。」他的父親贊同道,「她嫁人以後就沒什麼變化。我們家的人都這樣,她母親至今還沒有一根白頭發。」(外婆在哪兒?——哦,想起來了,所以你最好還是別問了。)「但是,特德,你看上去也不像三十五歲的人。要我猜,會說二十五歲左右。」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多少歲,但不可能小於三十五歲,說不定還更大些。(大很多呢,外公!)不過大也大不到哪兒去。別人問我時,我會說我的生日是1882年7月4日。」

  「啊,我的生日也是那一天!」

  (是的,媽媽,我知道。)「真的,史密斯太太?我可不想偷走你的生日。那麼我就挪幾天吧——七月一日。反正我也不能確定是哪一天。」

  「哦,不要換!父親,我們兩個共同的生日那天,你一定要帶布蘭松先生回家吃生日宴。」

  「你覺得布萊恩會喜歡這樣的安排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