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時間足夠你愛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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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涅娃,多拉是唯一一個我毫無保留去愛的女人。我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麼。剛和她結婚的時候,我並沒有以這樣的方式去愛她;那時的她還沒有機會教會我愛是什麼。沒錯,我是愛著她,但那是一種溺愛孩子的父親對孩子的愛,或者某種對寵物的寵愛。 我決定和她結婚,不是出於最深層次的愛,只是因為這個給了我這麼多幸福時光的小可愛非常想要一樣東西——我的孩子。只有一種方式能夠在滿足她要求的同時滿足我自己的要求。所以,我可以說是非常冷靜地計算了成本,然後認為成本並不高,我可以給她想要的東西。我的損失並不大;她是短壽人,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最多八十年,她就會死去。我給得起這點對我來說無足輕重的時間,使我的養女可憐而又短暫的一生充滿幸福。我就是這麼想的。她要求的不多,我也給得起。那就這麼辦吧。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為了實現你的主要目標,需要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幾種可能的選擇我已經告訴你了,還有一種我可能沒說過:我考慮過在多拉活著期間重新擔任安迪·J的船長,讓紮科在地面行使另一個合夥人的職責;如果他不願意,就把他的股份買下來。在星際飛船裡待上八十多年對我來說沒什麼,但對多拉來講,這就是一生的時間,所以這個方案可能不適合她。再說星際飛船也不適合撫養孩子。他們長大了怎麼辦?把他們放在什麼地方?除了飛船上的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不好。 最終我決定,一個短壽人的丈夫也理應是一個短壽人,他要在各個方面盡其所能地做到這一點。要執行這個決定,只有一個解決方案——於是我們到了幸福穀。 幸福穀。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和多拉生活的時間越長,我就越愛她。她通過愛我教會了我如何去愛。我也在學習——速度很慢;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學生,早已習慣於自己的方式,也缺乏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天分。但我的確在學。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至高無上的幸福在於讓另一個人安全、溫暖和幸福。我也有幸能夠實踐這一理論。 但這也是最讓人悲傷的事。每天和多拉生活在一起,我對愛理解得越來越透徹,我也越來越快樂……但我心中也有一個角落越來越痛楚:我知道這只是一段短暫的時光,很快就會結束——當它真的結束以後,我在近一百年裡都沒有再次結婚。但後來我還是結婚了,因為多拉教我要正視死亡。她和我一樣,知道自己會死去,知道自己的一生會很短暫。但是她教我要生活在現在,不要讓任何事情破壞今天的生活……到最後,是她讓我不再認為長壽是一種懲罰。 我們度過了美好的時光!我們忙得四腳朝天,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們享受著每一分鐘。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們都不會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享受生活。有時候我只是在匆匆路過廚房的時候拍拍她的屁股,或者是捏捏她的乳頭,她會很快沖我笑一下表示明白。有時我們會懶散地躺在屋頂上看日落,看星星和月亮,通常還會用性愛來讓此刻變得更加甜蜜。 我想你可以這麼說,好些年裡,性生活是我們唯一的娛樂活動(即使在有了其他娛樂以後,性愛仍舊是第一位的。到了七十歲,多拉仍像十七歲時那樣富於激情——只是身板不那麼靈活了)。我做了一副象棋,但經常累得沒心思下棋;我們沒有其他遊戲,即使有也可能不會去玩——我們太忙了。哦,其他娛樂也是有的;我們中的一個經常會在另一個人編織、做飯、或者做其他什麼事的時候大聲朗讀。我們還會一塊兒唱歌,在播種穀物或者施肥時努力合著歌曲的節奏。 我們盡可能在一起勞動;只在面臨自然條件限制時才分工。我不能懷孩子,或者給他們哺乳,但我可以為孩子做其他事情。有些我做的事多拉不能做,對她來說太粗重了,尤其是在她懷孕的後期。她做飯的天分比我強(我有幾個世紀積累的經驗,可廚藝卻不及她),她能在做飯的同時照顧、嬰兒和年齡太小、還沒法在田裡跟我一起幹活的小孩子。不過我還是要做飯,特別是早餐,讓多拉有時間照顧孩子們起床。她也幫忙做些田裡、尤其是蔬菜地裡的農活。她原先對耕種一竅不通,但她學會了。 她同樣不懂建築——但也學會了。空中作業大多是我做,風乾磚坯的活兒主要是她做,往磚坯裡加稻草的比例她總是掌握得很准。風乾磚坯不太適合那裡的氣候——雨水太多了,沒等你在牆上蓋上罩布,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會把它變成泥漿。這種事真讓人喪氣。 但你只能拿手頭有的東西造房子。我只好從騾車上卸下一些罩布,把它們釘在大部分裸露牆面上。在我想出給土坯牆做防水牆面的辦法之前,只能先這麼將就著。我沒打算造木屋;好的木材距離太遠。我和兩頭騾子一整天才能運回來兩根原木,用它造房子太昂貴了。土坯房子也需要大樑,我用的是長在巴克河岸邊的小樹。 我造的房子還要盡可能地防火。多拉小時候差點被燒死;我不能讓她和她的孩子現在還冒這樣的風險。 可是怎麼才能造一個既防水、又防火的屋頂呢?這個問題幾乎難倒了我。 在我意識到解決方案之前,我曾幾百次走過它。地龍的屍體經過風、雨雪、羅普和蟲子的洗禮,再加上腐爛,剩下的皮幾乎可以說堅不可摧。我是在試圖燒掉院子附近一頭很討厭的地龍屍體剩下的皮時發現這一點的。我一直沒有搞明白其中的原因。或許自那以後有人對地龍進行了生物化學方面的研究,但我那會兒既沒有設備,也沒有時間和興趣;我太忙了,要為整個家庭的生計忙碌。我只是很高興知道了這個事實。我割下地龍腹部的皮做成既防火又防水的油布;背部和側面的皮做了很好的屋頂。後來我又發現地龍的骨頭也有很多用處。 教育孩子是我們倆的事,我們既在室內教,也在室外教。也許我們的孩子接受的教育很古怪……如果一個人會用最簡陋的工具做出一個漂亮、舒服的鞍子,憑心算解出二元方程式,無論用槍還是弓箭都能準確射擊,做出色香味俱佳的煎蛋捲,滔滔不絕地背誦莎士比亞,會宰豬、醃豬肉——那麼,按新起點的標準,他的教育水準已經很好了。上面這些,我們的女兒和兒子們都能做到,還會做許多別的事。我必須承認,他們的英語過分華麗了些。他們搞了個新環球劇場①,把莎士比亞的每一齣戲都演了一遍。在那以後,他們的口音就更戲劇化了。戲劇表演讓他們零零星星掌握了一些地球文化和歷史方面的概念,我得對他們沒壞處。我們手頭的書不多,絕大多數是工具書;寥寥十幾本「有趣」的書都快被翻爛了。 〔①上演莎劇的英國著名劇場。〕 我們的孩子是從《皆大歡喜》這類莎劇開始學習識字的,他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沒有人告訴他們這書對他們來說太難了。他們一點一點攻讀,「可以聽樹木的談話,溪中的流水便是大好的文章,一石之微;也暗寓著教訓;每一件事物中間,都可以找到些益處來。」① 〔①《皆大歡喜》中的句子。〕 五歲的小女孩押著韻律說話,小嘴裡優雅地吐出一節節重複韻律和多音節詞,給人的感覺也挺不錯的。儘管如此,我還是更喜歡聽一些簡單的現代兒歌。 受歡迎程度僅次於莎士比亞著作的是我的醫學書籍,尤其是跟解剖學、產科學和婦科學有關的書。在我們那兒,每次生育都是大事,無論生下的是小貓、小豬崽、小騾子、小狗還是小孩。其中,多拉生下新寶寶是超級大事,總會讓那本標準產科圖例書中有關孕婦分娩的圖片上又多了很多手指印。後來我乾脆把那張圖和後面幾張顯示正常分娩過程的圖片都裁下來,貼在牆上,以減少對書的磨損。我宣佈,牆上的圖片,他們可以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但用手摸會被打屁股。後來我不得不打了伊斯尤特,以示公平。這件事讓她的爸爸難受極了,她的小屁股遠遠沒那麼難受,儘管她用尖厲的喊叫和眼淚附和著我的輕輕拍打,給足了我面子。 這些醫學書籍有一個奇特的效果。有關人類解剖和器官功能的英語詞匯,我們的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知道的是正常、標準的說法。海倫·梅柏麗當年從來沒在小多拉面前使用跟人體器官有聯繫的鄙俗俚語多拉對孩子們也一樣,總是講正常、標準的英語。但是,孩子們開始讀我的醫學書以後,很快就表現出了知識精英的勢利眼也們熱愛那些拉丁語源的多音節詞。如果我說「womb」①(我一直是這麼說的),一個六歲孩子就會從容不迫地用權威性的口吻對我說,那本書上寫的是「uterus」②。尤戴因可能會匆忙跑進來對大家發佈一個新聞:大比利·維斯克斯正在和思爾吉「copulating」③,於是孩乎們會一塊兒沖到羊圈邊看新鮮。到了十幾歲左右,他們就會從這種胡言亂語狀態中恢復過來,重新像他們的父母一樣講正常的英語,所以我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①意為子宮,單音節詞,不是源於拉丁語。這是日常生活中的說法。〕 〔②意為子宮,拉丁語源,多音節詞。這種說法有更強烈的學術氣。〕 〔③意為交尾,拉丁語源,學術氣息強烈。〕 所有其他動物的性交場面都成了孩子們觀賞的場景,但我自己的卻沒有。我想這只是因為我長久以來形成的沒什麼道理的習慣而已。我不認為這會讓多拉不自在,因為有幾次發生這樣的事時,她好像並沒有生氣。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過;我們很少有隱私,而且私密空間越來越少。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我們進入山谷大約十二三年後我建造了一所大房子為止。我不太確定建那所房子用了多長時間,因為只要條件允許,我就一直在建造它。房子還沒有完工,我們就搬進去了,因為那時老房子已經擠得牆都快破了,而且另一個孩子(吉妮)也快要出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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