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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只要坡度太陡,使我對用車閘能否控制騾車產生哪怕一點點懷疑,我們就會採用更艱苦的方法:用那根從外面帶來的、價格昂貴的繩子拉著它蹭下斜坡。拉出足夠長的繩子,把一端在一棵粗大的、經得住騾車重量的大樹上繞三圈,另一端牢牢地系在車後軸上,然後四頭走路最穩的騾子,肯、迪西、比尤和百里會跟著巴克慢慢地拉車下山(車上沒有駕車的人),我則拉緊繩子,慢慢地把手中的繩子一點一點地往外放。

  如果地勢允許,多拉會騎著貝蒂,站在半山腰,把我的命令傳遞給巴克。但我不允許她待在那條路上;如果繩子斷了,它會打到旁邊的人。所以大約一半的時間裡,巴克和我都是單獨行動。我們的行動非常非常慢,時時需要依靠它的判斷。

  如果找不到一棵合適的、用於綁繩子的樹——這種情況經常發生——我們就要一直等下去,直到我能想出辦法來。辦法多種多樣:在兩棵樹上分別綁上繩索,再在第三棵樹上鑽出一個導纜孔;把登山用的鋼錐打到岩石裡。我不喜歡用鋼錐,用了鋼錐以後,我總是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把鋼錐取下來——岩石越堅硬,它能起到的固定效果就越好,但鋼錐也就越難取出。但我還是要把它們取出來;以後還要用它們呢。

  有時候既沒有樹也沒有岩石。有一次,我讓十二頭騾子用力向上拉著繩子,多拉在上面安撫它們,我自己掌著後軸,讓巴克控制整個進程。

  在平原上,我們每天通常行進三十公里。通過無望關、開始向峽谷下方行進時,我們時常好幾天停著不動窩,因為我要準備下面要走的路。如果沒有很陡峭的山坡,不需要用繩子拉著車向下走,最多的時候我們一天能走十公里。我遵循著一條不可動搖的原則:騾車從一個根據地向另一個根據地進發之前,兩地之間的道路必須完全準備好。

  密涅娃,我們走得太慢了,我的「日曆」已經趕上了我;那頭母豬下崽了——這時我們還沒有走出大山。

  在我的記憶裡,我還沒有做出過比這更艱難的決定。多拉的狀況很好,但她的孕期已經過了一半。轉頭回去(我這樣向我自己保證過,但我沒有告訴她)——還是繼續前進,並期望在她分娩之前我們能到達一個較為平坦的開闊地?對她來說,哪個選擇會更容易一些?

  我必須徵求她的意見,但決定必須由我作出。責任是不能分擔的。向她提出這個問題之前我就知道她會怎麼說:繼續前進。

  她的回答只是源於她那無畏的勇氣;她沒有我那種在荒野跋涉、同時幫助孕婦分娩的豐富經驗。

  我又研究了一遍那些照相地圖,沒發現什麼新鮮的。穿過峽谷,在前面的某個地方就會出現一個寬闊的有河流的山谷——但是還要走多遠?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裡。出發的時候,我們在第一輛騾車的右後輪上裝了里程表;在無望關的時候,我把它設成了零。但它只工作了一兩天;一塊岩石或是其他什麼東西漏進去了。我甚至不知道過了無望關後我們在海拔上下降了多少米,還要下降多少米才能降到地面。

  牲畜和其他設施的狀況還比較好。我們失去了兩頭騾子。「漂亮姑娘」在一天晚上失足掉下山崖,摔斷了腿;我能為它做的只是讓它脫離痛苦。我沒有宰殺它,因為我們還有鮮肉,而且它摔落的地方也使我沒辦法這麼做。約翰·巴裡科恩在某天晚上離開了隊伍,然後死了——可能是被一隻羅普害了;當我們找到它時,他身體的一部分已經被吃掉了。

  三隻母雞死了,還有兩隻小豬沒有活下來,好在那頭母豬看上去很願意給其他小豬崽餵奶。

  我只剩下兩隻備用車輪了,所以只能再壞兩個輪子,一旦出現第三只壞輪子,我們就不得不丟掉一輛車。

  是輪子幫助我下了決心。

  (省略大約七千字,重複描述了他們走出峽谷所遇到的困難。)

  我們走出峽谷,來到一片高地。眼前是一條山谷,一眼望不到頭。

  那是、一片美麗的山谷,密涅娃,寬廣的、綠油油的、可愛的山谷,有著成千上萬公頃理想的耕地。從峽谷中流出的小河像被馴服了一樣,傭懶地在低矮的山丘間蜿蜒。我們對面遠處聳立著一座頂端覆蓋積雪、高聳入雲的山峰。根據山峰上的積雪,我猜測它的高度在六千米左右,因為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亞熱帶地區,只有海拔非常高的山峰才能夠在如此漫長炎熱的夏季保留這麼多積雪。

  美麗的山峰、繁茂的綠色山谷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哦,想起來了:它像在地球上我出生的那片土地上的胡德山,我第一次看到它時還是一個年輕人。但是這個山谷、這個覆蓋著積雪的山峰還從來沒有被任何人看到過。

  我命令巴克讓大家停下來。「小可愛,我們到家了。可以看到了,就在那片山谷中的某個地方。」

  「家。」她重複著,「哦,親愛的!」

  「別哭。」

  「我沒哭!」她抽泣著回答,「可我已經攢了太多的眼淚,有時間的時候,我要好好大哭一場。」

  「好的,親愛的,」我同意道,「等你有了時間吧。我們把那座山峰命名為『多拉峰』吧。」

  她沉吟著。「不,不叫這個名字。叫希望峰。下面的山谷叫幸福穀。」

  「小多拉,你還是這麼多愁善感。」

  「你說對了!」她拍了拍已經快到預產期的大肚子,「叫幸福穀是因為我馬上就要在這裡生下這個饑餓的小傢伙……那座山峰叫希望峰,因為它就是希望。」

  巴克來到第一輛騾車旁邊,等著聽主人說為什麼要停下。「巴克,」我邊說邊用手指著,「我們到家了。我們成功了。家,孩子。耕地。」

  巴克眺望著山谷。「呼(好)。」

  ——它睡著了,密涅娃。不是羅普幹的,巴克身上一點痕跡也沒有。我想可能是冠心病,雖然我並沒有剖開它的身體,找出它的死因。它只是老了,累了。我們出發前,我原想把它留給約翰·麥吉。但巴克不願意。我們是它的家人,多拉、比烏拉和我,它想和我們一起走。所以我讓它當了騾子的頭,而且從來不讓它工作——我是說我從來不騎它,也從來不讓它戴上騾具。但它的確在工作,領導騾子。它的耐心和準確的判斷幫助我們安全到達了幸福穀。沒有它,我們不可能成功。

  如果不和我們出來,它可能會多活幾年,也可能在我們離開後不久因為孤獨變得消瘦憔悴。誰知道呢?

  我想都沒想過要利用巴克的屍體;如果說出這種話,多拉說不定會因為情緒激動流產的。但是如果埋了它,羅普和天氣很快會讓它的屍體不復存在。這個想法很愚蠢。不過我還是埋葬了它。

  埋一頭騾子的坑巨大無比;如果我挖的不是鬆軟的河灘黏沙土,我自己也會躺在坑裡的。

  但首先,我要解決一些權力分配的問題。排隊喝水時,肯只排在比烏拉後面,它是一頭穩重健壯的騾子,話也講得不錯。而另一方面,比烏拉在整個行程中承擔了巴克助手的角色——但我從沒見過由一頭母騾帶領的騾隊。

  密涅娃,在人類社會中這不是一個問題,至少在今天的塞昆德斯不成其為問題。但在某些動物種群中,這確實是個問題。大象中的領導者是母象,雞群中的領導考是公雞,而不是母雞。狗群中的老闆可以是公狗,也可以是母狗。面對由性別來決定首領的動物種群,人類最好別插手,讓它們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我決定先看看比烏拉是不是能夠管理騾群。我告訴它命令騾子們排好隊,等著上騾具。這既是一次測試,也是為了把騾群帶走,不讓它們看到我埋葬巴克的場景——騾子們有些緊張不安;領頭騾子的去世讓它們心慌意亂。我不知道騾子怎樣看待死亡,但它們顯然並不是漠不關心。

  它立刻忙碌起來,我則注意觀察著肯。它接受了命令、按照平常的安排站到迪西旁邊。我給它們戴上騾具以後,比烏拉是唯一一頭剩下的、沒有戴騾具的騾子——現在已經死了三頭騾子了。

  我告訴多拉我想讓它們走到幾百米開外,比烏拉當領隊的騾子。多拉能控制局面嗎?如果由我來做,她是不是會感到安全一些?第二個問題又來了:多拉要求在我埋葬巴克的時候在場,她的要求還不止這些。「伍德羅,我能幫你挖坑。巴克也是我的朋友,這你知道。」

  我說:「多拉,我能夠容忍一個孕婦提出的所有要求,但有個前提:她不會做會傷害她自己的事情。」

  「但是,親愛的,我感覺身體還可以——我只是因為巴克的死感到非常難過。所以我想幫忙。」

  「我也認為你的身體狀況很好,而且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下去。你待在騾車裡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多拉,我手頭沒有任何照顧早產兒的設施,而且我不想像埋葬巴克一樣埋葬一個嬰兒。」

  她的眼睛睜大了,「你認為會發生這種事?」

  「小甜心,我不知道。我知道一些婦女在難以想像的困難條件下生下了健康的嬰兒。我也見過其他人無緣無故失去了孩子,至少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關於這個問題我遵循的唯一原則就是:不要冒不必要的風險。這件事就是不必要的風險。」

  就這樣,為了讓雙方都滿意,我們重新做了安排,於是又多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把第二輛騾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又豎起籬笆,把四頭山羊趕到籬笆裡,讓多拉留在那輛騾車裡。然後我把第一輛騾車趕到三四百米遠的地方,卸下騾子上的騾具,告訴比烏拉讓它們聚在一起,還告訴肯讓它幫助比烏拉,又把弗裡茲留下來一同幫助它。我這才帶著麥克女士回到原地,讓它放哨,提防羅普或其他動物的攻擊。這裡的視線很好,沒有灌木和高草;整個地方看上去像個有人照料的公園。但我會待在一個大坑裡;我不希望有什麼東西偷襲我或者騾車。「麥克貝斯女士。登高警戒。開始!」根據我們達成的一致意見,多拉留在騾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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