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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歐內斯特·吉布森並不擔心他的銀行。不涉及生死的次要問題,他從來不擔心。他只是用頭腦去思考自己遇到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問題,然後享受生活。

  他尤其享受撫養多拉的生活。在他收養她、並買下騾子巴克後——或者說她和巴克收留了他——他就把利摩用過的那個野蠻的馬勒扔了,他讓瓊斯兄弟店做馬具的人把籠頭變成了一個轡頭。他還定做了另一個鞍子,照他想要的樣子畫了一張草圖,如果能提前交付的話,他還可以再加錢。那個皮革手藝人看著草圖直搖頭,但最後還是交了活。

  從那以後,吉布森和小女孩騎巴克時坐的是一個供兩人乘坐的鞍子:成人坐的鞍子仍在原來的位置,但普通鞍子前鞍鞽的部位加了一個小鞍子,還帶有一個小馬鐙,大小兩個鞍子連成一個整體。上面還架了一個小小的拱形木欄杆,欄杆上包了一層皮套,這是小孩可以抓的安全欄。吉布森在這個加長的鞍子上裝了兩條肚帶,讓騾子更舒服一些,騎騾子的人上下陡坡時也更安全一些。

  好幾個季節裡,他們一直這樣騎騾子,放學後通常要騎上一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他們三個還談話,有時唱三重唱。巴克的聲音很大,還總跑調,但它的步伐總是能踩上點兒,可以充當節拍器。吉布森領唱,多拉學習怎麼配和聲。他們經常唱的歌是那首「堂坡(當鋪)」歌,多拉把它看成自己的歌,還逐漸加上了一些歌詞,包括描述學校校舍旁巴克住的小馬廄的歌詞。

  但是很快,隨著多拉漸漸長大、個子變高,那個小小的前鞍已經不夠她坐了。吉布森先買了兩頭母騾子,但其中一個被巴克拒絕了,因為它很「愚蠢」(巴克是這樣說的),另一個不習慣轡頭,總想跑。最後,吉布森又買了一頭母騾。

  這頭騾子是吉布森讓巴克自己挑的。巴克諮詢了多拉的意見,但卻沒有問他。這樣一來,巴克的小馬廄裡多了一個伴兒,於是吉布森擴建了馬廄。巴克仍然配種掙錢,但看起來很高興家裡有個比烏拉。比烏拉沒有學會唱歌,話也講得很少。吉布森懷疑巴克在場的時候它不敢張口。當吉布森單獨騎著比烏拉外出的時候,它很願意講話,至少會回答問題。讓吉布森驚訝的是,事情發展的結果是比烏拉成了他的坐騎;多拉騎那頭身材高大的公騾子,他不得不把原來騾鞍的鐙子弄短。樣子雖然可笑,但很適合小孩子的短腿。

  但是漸漸地,多拉慢慢由女孩變成一個年輕女人,馬鐙又只好加長。比烏拉生了一頭小騾子,吉布森留下了它,多拉給它取名為「貝蒂」,從小就訓練它。起初讓它馱著空鞍子跟在大家後面,然後讓它在馬廄裡開始習慣馱人。後來,每天騎著騾子散步時,這一群夥伴的數量有足足六個。他們經常野餐。梅柏麗女士騎巴克,因為它是最穩的;多拉分量最輕,騎貝蒂;吉布森還像往常一樣騎比烏拉。在吉布森的記憶裡,那個夏天是最快樂的:海倫和他自己腿挨著腿騎在年老一些的騾子上,而多拉和那頭活潑的小騾子跑在前面,她們時時會跑回來,她褐色的長髮在小風中飄揚。

  有一次看到這樣的情形時,他問道:「海倫,男孩子們有沒有開始對她感興趣?」

  「你這個老流氓,你就不能想點其他事嗎?」

  「得了吧,親愛的;我只是想瞭解情況。」

  「男孩子當然在注意她,歐內斯特,她也在注意他們。我會儘量當心——倒也不費事,她很挑剔,稍微差點的人,她才看不上眼呢。」

  接下來的那個夏天,歡樂的家庭野餐繼續不下去歲月不饒人,梅柏麗女士只有在別人幫助的情況下才能騎上騾子、從騾子上下來。

  人們抱怨吉布森壟斷了銀行業務,這種聲音終於傳到了某個大人物耳中。但在此之前,吉布森有足夠的時間,早已做好了準備。新起點商業銀行是一家貨幣發行銀行;每到一個新的行星拓荒,他(或者紮科)總會開一家這樣的銀行。對於一個正在建立的社會來說,錢是必不可少的;物物交換太麻煩了。人們甚至在需要政府之前就需要交易媒介。

  他接到邀請,請他去見城裡的行政委員,討論這件事。他並不感到驚訝;這種事註定要發生。那天晚上,他修理了下巴上的短鬍鬚,把鬍鬚和頭髮染得灰一些,為應付對方的質疑做著準備。他在心裡回想了一下過去聽到的種種能讓河水倒流、太陽靜止、把一個雞蛋說成兩個的說法。今天晚上會聽到什麼新奇的混帳說法嗎?他想聽到,卻不抱什麼希望。

  他從「逐漸後退」的髮際線上拔下了一些頭髮——該死的,每年都必須裝得老一些,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困難了!然後他穿上他的軍用花格子短裙……這樣不僅能給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還可以藏武器——而且能很快拔出武器。他很有把握:自己還沒有令人討厭到要使用暴力的程度。但從前有一次,他想得太樂觀了;自那以後,悲觀主義就成了他的一項決不改變的原則。

  他藏起一些東西,把另一些東西鎖起來,設置了幾小機關——這是紮科上次帶來的,沒有在托普多拉貿易站出售。然後他打開門,從外面鎖上。他穿過酒吧出去,告訴酒吧老闆他會離開「幾分鐘」。

  三個小時以後,吉布森得出了結論:沒人能想出什麼新鮮的、他在五百年前不曾聽過的說法來貶低貨幣——可能還是一千年前。每種說法都老掉牙了。會議剛開始,他就請求主持人讓小鎮的書記員記下每一個問題,這樣他可以一次回答完所有的問題。他很固執,大家只好按他說的辦。

  最後,主持人、行政委員「公爵」吉姆·沃裡克說:「好像就這麼多了。歐內,我們想讓新起點商業銀行國有化——我想是這個詞。你不是行政委員,但我們都認為你是有著特殊利益的一方;我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想反對這個提議嗎?」

  「一點也不,吉姆。接著說吧。」

  「嗯?我想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反對把這個銀行國有化。如果就是這件事,咱們這就休會,回家睡覺去吧。」

  聽眾裡有一個人喊道:「喂,回答我那個問題,新匹茲堡的錢!」

  「還有我那個利息問題!收利息是錯的,《聖經》上是這麼說的!」

  「怎麼樣,歐內?你先前說過你會回答問題。」

  「我是說過。但如果你要把這個銀行國有化,這些問題應該問你們的財政部長,就是銀行的新頭兒,不管你們願意叫什麼。順便問一句,你們有人選了嗎?讓他到臺上來坐不是更好嗎?」

  沃裡克敲了幾下手中的槌子,說:「我們還沒有考慮那麼多,歐內。至於現在,暫時由行政委員會兼任財政委員會——如果我們要接手的話。」

  「哦,你們一定得接手。我要關掉銀行了。」

  「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退出了。誰都不願惹鄰居討厭。很顯然,托普多拉這裡的人不喜歡我在做的事情,否則今天的會議永遠不會召開。所以我退出了。銀行要關門;它明天不會開了。只要我還是總裁,它就永遠不會營業了。所以我才會問誰是財政部長。我和其他人一樣感興趣,想知道從現在起我們用什麼貨幣,還有這種貨幣的價值。」

  會場一片死寂;接著全場大亂,主持人不得不猛敲槌子,警衛們也變得異常忙碌。所有的人都在嚷嚷,「我的種子貸款怎麼辦?」

  「你還我的錢!」

  「我賣給漢克·布羅夫斯基一頭騾子,收了他一張個人憑條——我怎麼把錢拿回來?」

  「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們。」吉布森平靜地坐著,全神戒備,但外表上一點兒也沒顯現出來。沃裡克終於讓大家漸漸安靜下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歐內,我想你得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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