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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對自己完成這個任務的能力非常有信心,拉撒路。你完全可以對其中的任何部分提出批評意見,或是完全拒絕。但是,在你給我控制數據之前,也就是說你認為多長時間以後會出現對你來說是新奇的事物之前,我提交初步的設計草案是沒有意義的。或許你希望我能就此給你一些建議?」

  「嗯……等一等,親愛的。我們假設你已經把我放進了液態氦,周圍是無重力真空,而且完全不受電離層輻射的影響——」

  「沒問題,拉撒路。」

  「讓我來假設一下,親愛的;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但是假設自動防故障裝置出了問題,我會繼續在幾個世紀裡——在幾千年裡——無休無止地睡覺。不會死去,也不會蘇醒。」

  「我能夠、也會在設計方案中避免此類情況發生。但我先接受你的假設。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你的狀況也不會比你使用自殺選擇開關更糟糕。嘗試一下,對你來說有什麼損失呢?」

  「還用問,這太明顯了!就說永生的不利之處吧。如果死後有靈魂——我並沒說有或是沒有——但如果有的話,那麼當『那邊發出召喚的時候』,我不會在場。我並沒有死,只是在太空的某個地方睡大覺。我會錯過那最後一班船。」

  「祖父,」我很不耐煩地說,「別再扭扭捏捏的了。不想採納這個建議的話,你直說好了。但密涅娃確實向你提供了一個能經歷新奇事物的方案。就算你的說法有道理——我並不這麼看——你也會因此變得絕對獨一無二:億萬萬人中,只有你一個人沒有出席那個純屬虛構、幾乎不可能存在的最後審判日。我不想這麼說你,你這個老混蛋;但你實在太滑頭了。」

  他沒有在意我對他的蔑稱,「為什麼是『幾乎不可能存在』?」

  「因為它就是。我不想爭論這個問題。」

  「因為你無法爭論這個問題。」他反駁道,「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或是否定這一點——所以你怎麼能草率地判斷其中任何一種可能性?既然存在這種可能性,那我就不希望冒這個險。密涅娃,把這個提議也先『擱起來』吧。這個想法夠新奇,我也不懷疑你作為設計師的能力。但是,這就好像測試一副降落傘,是一趟單程旅行。一旦我跳下飛機,就再也沒有機會改變主意了。所以在回到這個建議之前,我們要看看所有其他的想法——即使這需要花上幾年時間。」

  「我會繼續研究的,拉撒路。」

  「謝謝你,密涅娃。」拉撒路似乎在想什麼心事,一邊用指甲剔著牙——我們在吃飯,在敘述中我沒有提及中間休息,今後也不會再提。你完全可以想像,食物和休息會讓人感到舒服。和山魯佐德的故事一樣,老祖的講述也時時被很多不相關的事情打斷。

  「拉撒路——」

  「嗯,什麼事,孩子?我在做白日夢……夢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裡有個賤貨死了。對不起。」

  「關於這項研究,你可以幫助密涅娃。」

  「可以嗎?看起來不太可能。這種大海撈針的搜尋工作,她比我更適合,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是的。但是她需要資料。我們對你的事還有很多不瞭解。如果我們知道——如果密涅娃知道——你從事過的五十多種職業的話,她能夠除去成百上千個可能的類別節點。比如,你當過農民嗎?」

  「當過幾次。」

  「是嗎?現在她知道了,那麼她就不會再建議與農業有關的事情。雖然可能存在一些你從來沒做過的農事,但其中不會有新奇得能滿足你苛刻要求的東西。把你做過的職業都列出來好嗎?」

  「不知我想不想得起來。」

  「這就沒人能幫你了。先列出你記得的,可能會讓你想起其他的來。」

  「嗯……讓我想想。每當我新到一個有人居住的行星,我總會學習當地的法律。不是為了當律師——不總是——有那麼幾年,我是個非常邪惡的律師,那是在聖安德裡斯。我只是想瞭解最基本的規則。如果不知道遊戲規則,做生意時你很難盈利,或是賺不到隱藏利潤。故意違犯法律比無意間違犯要安全得多。

  「但有一次我弄巧成拙,最後成了一個行星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卻剛好救了我的命。

  「讓我想想。農民、律師、法官,我告訴過你我還當過醫生。各種船的船長,絕大多數是探險船,有時是貨運船或移民船,還有一次是武裝民船,船員是一群你不會想帶回家介紹給母親認識的無賴。還當過一次學校老師——他們發現我在教孩子們真相,這在銀河系的各個行星上都算重大犯罪。我被開除了。我還參與過一次奴隸販運,只不過是被關在船艙裡——我是奴隸。」

  我驚愕地看著他,「難以想像。」

  「不幸的是,對我來說它是個事實而不是想像。我還當過牧師——」

  我不得不再次打斷他,「『牧師』?拉撒路,你說過、或至少暗示過,你沒有任何信仰。」

  「我說過嗎?但『信仰』只屬￿教會,艾拉;信仰會妨礙牧師的工作。我還當過『小旅館的教授』」

  「請再原諒我一次,這是什麼習語?」

  「什麼?就是妓院的經理……但我偶爾也需要彈彈豎琴,還唱過歌。別笑,那時我的嗓音還不錯。那還是我生活在火星上的時候——你聽說過火星嗎?」

  「離地球最近的行星,是太陽的第四顆行星。」

  「沒錯,那個行星跟我們已經沒有聯繫了。這是發生在安迪·利比改變世界之前的事。當時美國停止了太空貿易,把我搞得焦頭爛額。我是在2012年的那次會議以後離開地球的,再也沒有回去過——省卻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我不應該抱怨。如果那次會議是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的話——不,我錯了;果子成熟後肯定是會落下來的,那時的美國已經熟得快爛了。永遠不要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艾拉;悲觀主義者常常比樂觀的人更正確,但樂觀主義者有更多樂趣。不過,無論是樂觀還是悲觀,誰都無法阻止歷史的腳步。

  「剛才在說火星和我在那兒的工作。我還負責臨時替人端咖啡和小點心,但在那兒我過得很愉快,因為我還要承擔保鏢的任務。那些女孩都是好女孩,我很樂意把那些對她們有粗鄙行為的流氓扔出去。我扔他們時用的力氣很大,他們會像球一樣蹦起來。然後我會把他們記入黑名單,以後他們就不能再來了。每天晚上都會扔一兩個出去,後來就有傳言說,『快樂』德茲希望客人能對姑娘們紳士一些,無論他們花錢有多大方。

  「賣淫就像在部隊服役,艾拉,處於高層的人還不錯,在底層就不那麼舒服了。那些女孩經常會遇到想買下她們的合同、與她們結婚的人——我想她們後來的確都結婚了,但她們掙錢是那麼容易,所以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機會時,她們並不是很急切地想抓住它。這主要是因為在我接手妓院的經營後,不再採用那個行星的統治者設定的固定收費標準。我重新讓供給和需求規律發揮作用。沒有道理不讓那些孩子按照顧客的承受能力收取費用。

  「我的經營方式遇到了麻煩,但最後,那位統治者手下負責娛樂的部長的愚笨腦袋終於搞明白了,在供給稀缺的情況下,低工資是不起作用的。火星本來就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怎麼還能忍心去欺負那些給生活帶來些許快樂的姑娘呢?姑娘們樂於提供服務時,火星的生活甚至因此變得生動起來了。艾拉,妓女和牧師起的作用其實差不多,只不過前者的功效更大。

  「讓我想想……我曾經多次致富,到頭來卻總是失去財富,通常是因為政府讓貨幣貶值,或者乾脆沒收財產充公。艾拉,別相信統治者,因為他們自己從不創造財富,他們總是掠奪。我破產的次數比我變得富有的次數更多。這兩者中,破產更有趣一些,因為不知道下頓飯打哪兒來的人永遠不會感到無聊。他可能會憤怒,或其他什麼——但不會無聊。困境會讓他的思維變得敏捷,激勵他去行動。無論他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他的生活會因此充滿激情。當然,困境也會讓他掉入陷阱,這就是陷阱通常用食物充當誘餌的原因。但破產吸引人的地方正在於此:怎樣解決自己的困難而又不落入陷阱。饑餓的人容易失去判斷力,連續七頓沒有吃到飯的人隨時會殺人——沒法子呀。

  「廣告文案撰稿人、演員——當時我太窮了,侍僧、建築工程師以及其他幾類工程師,更多類的機械師。我總是相信一個聰明人能做任何事,只要他願意花時間去學習。當下一頓飯沒有著落時,我倒也不會非得堅持幹個技術工種。我常常會拖著一根傻瓜長棍——」

  「這是習慣用語嗎?」

  「是很久以前打短工的人的說法,孩子,它指的是一根長棍,一端連著鏟子,另一端是一個傻瓜拿著它。那樣的傻子我通常只當幾天,然後就會搞清楚當時所處的環境。我還當過政治家——甚至還當過一次改革政治家哩……但只有一次:改革政治家不僅要撒謊,還要愚蠢地撒謊,而商業政治家卻是誠實的。」

  「我不明白,拉撒路。從歷史上看——」

  「用用你的腦子吧,艾拉。我並不是說商業政治家不會偷竊;偷竊正是他從事的事業。問題在於,所有政治家都不創造財富。一個政治家提供的產品就是信用,他正直的品行——就是說,他說的話,你信不信得過。一個成功的商業政治家知道這一點,他們信守諾言,守護著自己的信譽——因為他還想在這一行裡混,也就是說繼續偷竊。不僅僅是這個星期,還有下一年,以及以後的許多年。所以如果他足夠聰明,能夠在這個艱難的行業裡成功的話,他會擁有鱷魚一樣的道德品行,但他的品行不會損害他必須出售的唯一一件商品,即他信守諾言的信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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