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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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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改革政治家卻沒有類似的顧忌。他所投身的事業是為了全人類的幸福——非常籠統的概述,因此具有無窮多的解釋,假設它能夠被定義的話。因此,你那位絕對真誠而廉潔的改革政治家可以在吃早飯以前三次違背他的諾言——不是出於個人的不誠實,他會真誠地向你道出苦衷——這麼做是為了實現他為之奮鬥的理想。 「要讓他違背諾言很簡單,只要有人跟他吹耳邊風,讓他相信這麼做是為了全人類更偉大的福祉,他必須這樣做。他馬上就會去表演。 「一旦他習慣了這樣做,他就會一直這麼掩耳盜鈴下去。幸運的是,他在臺上的時間一般很短,除非是趕上了道德文化的衰敗期。」 我說:「我相信你的話,拉撒路。我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是在塞昆德斯度過的,除了理論以外,我對政治知道得很少。你對這顆星球就是這麼安排的。」 老祖用嘲諷的目光冷冷地盯著我,「我沒作這種安排。」 「但是——」 「噓,安靜。你自己就是個政治家——希望是一個『商業』政治家,但你把異端分子驅逐出去的驚人做法使我產生了懷疑。密涅娃!請查一下記錄,親愛的。我把塞昆德斯移交給基金會的初衷是要建立一個成本低、架構簡單的政府,受憲法約束的專制政府。這個政府的權力受到很大的制約……而可愛的人民,上帝保佑他們那可愛的小黑心肝,我的安排中完全沒有賦予他們參政的權利。 「對最後這一點,我並沒抱有多大的希望。人是政治動物,艾拉。阻止人們進行政治活動比不讓他們性交還困難。或許根本不該作出這種嘗試。但那時我還年輕,還抱有希望。我希望能將政治活動限制在私人範圍內,不要出現在政府中。我想這樣的安排可能會持續一個世紀左右;看到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來後,我很驚訝。這不好。這個行星已經過於成熟而無法爆發革命了。如果密涅娃沒有為我找到更好的事做,我也許會用其他名字出現,頭髮染了,鼻子整形,然後發動一場革命。你得留神了,艾拉。」 我聳了聳肩,「你忘了我要移民。」 「啊,是的。但鎮壓一場革命,這種事可能會改變你的想法。或者你會希望成為我的助手,等槍聲平息之後發動一場政變,取代我的位置,把我送上斷頭臺。這倒是件新鮮事,我從來沒有面臨因為政治原因而丟掉腦袋的危險。丟了腦袋就沒機會返場謝幕了,對嗎?『嘿,嘿,人頭落進籃子裡——沒法回答問題了。』大幕落下,沒有鞠躬謝幕。 「但革命可能充滿了樂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怎樣完成我的大學學業的?我拿著格林機關槍①,每天能掙五美元,外加戰利品。我的職位從來沒有高於下士,因為每當我攢夠下學期要用的錢以後,我就開小差了。再說,我是個雇傭兵,一點兒也不想成為一個戰死的英雄。但冒險和多變的場景對年輕人來說很有吸引力……而我那時非常年輕。 〔①原注:拉撒路·龍出生時,格林機關槍(理查德·J·格林發明,1818-1903)已經不再使用了。但如果有人聲稱在偏僻地區的小型起義中使用了一種過時的武器,他的話仍有可能是真的,儘管不太可靠。——J.F.45th〕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肮髒的環境、吃不飽飯,還有子彈從耳邊飛過時的呼嘯聲,這一切都不再有吸引力了。再一次參軍時——不是完全自願的——我選擇了海軍。先是在海上,後來用另一個名字參加了太空軍。 「我幾乎買賣過除奴隸以外的所有商品,還在一個巡迴演出班子裡幹過算命的行當。我還當過一次國王——這是個被過高評價的職業,總有很多時間無法打發。我還設計過女人的衣服,頂著一個虛假的法國名字,帶著法國口音說話,還留著長長的頭髮。這幾乎是我唯一一次留長髮,艾拉;長髮不僅需要很多時間打理,還會在近身打鬥中讓對手有機會抓住你,關鍵時刻還會擋住你的視線——這其中的任意一種情況都會是致命的。但我也不贊成光頭,厚厚的頭髮——長度不會遮住眼睛——可以保護你的頭皮不受傷。」 拉撒路停了下來,想了想,「艾拉,我從事過許多職業,它們使我養活了我自己、我的妻子和孩子們。但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把它們列全。我從事最久的職業時間長達半個世紀——當時的情況極為特殊,最短的是從早飯後到午飯前——同樣也是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但無論在哪裡、在幹什麼,都會有創造者、接受者和欺騙者。我喜歡第一類人,但也不排斥後兩種。當我是有家庭的人時——通常情況下是這樣的——我不會讓良心的譴責阻止我把食物提供給家人。我不會偷其他孩子的食物來養活自己的孩子,但只要一個男人不是過分挑剔,他總可以找到不是太齷齪的欺騙方法來積累財富。當我肩負家庭責任的時候,我從來不過分挑剔。 「你可以靠出賣沒什麼內在價值的東西過活,比如故事或歌曲。我在娛樂業的每一個分支領域都幹過……包括有一次在法蒂瑪的首都,我蹲在市場邊上,面前擺著一隻銅碗,嘴裡講述一個比這個還要長的故事,耳朵卻緊張地期待著硬幣撞擊銅碗發出的叮噹聲。 「落到那樣悲慘的境地是因為我的飛船被充公了,又沒有外國人工作許可證,無法工作——這是為了將工作機會留給本地居民所採取的措施,那裡正發生著經濟危機。沒有固定報酬,用這種方式講故事維生,這不是一種工作,但也不是乞討。乞討是需要許可證的。警察倒也不來管我,只要我按慣例每天自願向警察慈善基金作小額捐贈就行。 「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通過這種小把戲渡過危機。另一種辦法就是偷竊,但是,如果對當地風俗習慣沒有深入瞭解,偷竊是很難成功的。假如我沒有妻子和三個年紀尚小的孩子,我會冒這個險。正是這一點讓我猶豫了,艾拉。有家室的男人不應該冒單身漢才能接受的風險。 「所以我坐在那裡,直到尾椎骨被堅硬的鵝卵石硌得生疼。我不停地講述著,從格林童話到莎士比亞戲劇。除了吃飯,我不讓妻子把錢花在任何事情上。最後我們攢夠了錢,買了工作許可證,還有錢按慣例交保護費。那以後,我總算混出來了。」 「怎麼混出來的,艾拉?」 「在市場上的那幾個月,我緩慢而又徹底地瞭解了那個社會的人情世故,以及人們尊崇的人和事。那以後,我在那裡繼續待了很多年——我沒有別的選擇。首先我接受了當地宗教的洗禮,起了個更能被當地人接受的名字。 「我就不說我是如何進入修補業協會、獲得第一份修電視機的工作了。我的工資有一部分被扣除了,作為交給協會的費用。換句話說,我和會長私下達成了一個協議。不是很貴。這個社會的技術發展很遲緩;那裡的風俗習慣不鼓勵進步,他們的技術甚至比大約五個世紀前從地球帶來的技術還落後。這使我成了一個有魔力的巫師,艾拉。如果我不是很小心地裝成一個虔誠的、同時也很大方的信徒的話,這種魔力會讓我上絞架的。成為巫師以後,我的工具是新的電子技術和過時的占星術。前者是他們不掌握的知識,後者則是可以自由發揮想像力的領域。 「最後我成了一個官員的左膀右臂,就是他在幾年前沒收了我的飛船和商品。我在幫助他創造財富的同時也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富有。不知他是否認出了我,反正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我蓄起了小鬍子,相貌於是改變了許多。不幸的是他後來失了寵,他那份工作落進了我的手裡。」 「你是怎麼做到的,拉撒路?我是說,怎麼會沒人逮住你?」 「喂,喂,艾拉!他是我的保護人。我的合同裡是這樣寫的,我也總是這麼稱呼他。我用占星術為他算了一卦,警告他他的星座不怎麼好。隨後就真的不好了。那個恒星系挺特別,我印象中類似的恒星系不多見。那地方有兩個行星圍繞著同一個恒星轉,這兩個行星都有人居住,相互之間還有貿易往來,交易的商品是手工製品和奴隸——」 「『奴隸』,拉撒路?雖然我知道有這麼回事,但我不認為這種罪惡行徑是普遍存在的。這不經濟。」 老祖閉上了眼睛,時間很長,我還以為他睡著了(我們談話最初的那幾天他經常睡著)。然後他睜開雙眼,嚴厲地說: 「艾拉,這種罪行遠比歷史學家所說的普遍得多。不經濟,是的,一個奴隸社會無法和一個自由社會競爭。但銀河系是如此寬廣,通常沒有這樣的競爭。奴隸制度能夠而且的確在很多時候和很多地方存在著,只要法律允許它的存在。 「我說過,為了養活我的妻子和孩子,幾乎什麼事我都肯做。我也是這麼做的。我曾經為了微薄的薪水站在沒過膝蓋的糞水裡當過掏糞工,我沒有讓一個孩子挨餓。但我不會販賣奴隸。並不是因為我自己當過奴隸,而是因為那是我的信條。可以稱之為『信仰』,或者把它看作更深層次的道德信念。無論是哪種,對我來說,這個想法不可動搖。如果人這種動物要以價值來衡量的話,他是無價的,不能把他視為一件商品。從另一方面說,只要一個人還有任何內在的尊嚴,他的自尊心是不會允許他擁有奴隸的。我不會在乎一個奴隸主是多麼整潔,氣味多麼清新——他根本不是人。 「但這並不是說,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我會割了自己的喉嚨。否則我活不過第一個一百歲。關於奴隸,還有一個不好的事情,艾拉;要解放奴隸是不可能的,他們必須自己解放自己。」 拉撒路皺起了眉頭,「你又讓我開始佈道了,而且是對我不可能證實的事大發議論。最後,我終於可以控制我那艘被他們沒收的飛船了。我把它薰蒸消毒,親自檢查了它的狀況,然後裝滿我認為能夠賣掉的貨物。飛船改造以後可以裝一些人,船上也準備了食物和水。我給船長和船員放了一個星期的假,然後通知奴隸保護人——就是主管國家奴隸事務的官員——等船長和船員回來後立刻裝船。 「我聲稱要帶著家裡人駕船出去度假,順便檢查飛船的狀況。不知為什麼,奴隸保護人產生了懷疑,堅持要和我們一起出去度假。這件事來得很突然,我的家人當時已經登上飛船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帶上他。我們飛離了那裡,再也沒有回去過。在我們登陸第一個文明行星之前,我和我的兒子們——兩個兒子當時幾乎都已長大成人——去掉了所有表明它曾是一艘奴隸運輸船的標誌,就算為此拋掉有可能出售的貨物也在所不惜。」 「那個奴隸保護人後來怎麼樣了?」我問道,「他沒帶給你什麼麻煩嗎?」 「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問這個問題呢。我把那個混蛋扔進了太空!活著扔出去的。他就那樣飛了出去,眼睛鼓了出來,渾身向外迸血。你以為我會怎麼做?吻他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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