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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2 一個由於太懶惰而從未失敗的人的故事

  他是我在海軍軍官學校上學時的同學。不要把這想像成太空艦隊;我說的事發生在人類登陸地球唯一一顆衛星以前。我這裡說的是航行在水上的海軍,艦艇們總是試圖相互擊沉對方,而勝利總是顯得得不償失。我當時太年輕了,沒有意識到一旦我的船沉了,我很可能也會隨之沉沒——但這不是我的故事,是一個名叫大衛·拉姆的人的故事。

  〔①原注:沒有記錄表明老祖進過海軍軍官學校,或是其他任何一所軍事院校。但是,同樣也沒有證據表明他不曾進過這類學校。這個故事中真實的部分可能具有自傳性質。「大衛·拉姆」可能是伍德羅·威爾遜·史密斯使用過的眾多名字中的一個。根據我們的瞭解,這個故事中的細節和老家歷史中的記錄相吻合。老祖生命中的頭一個百年恰好是大潰敗之前那個充滿戰亂的世紀。在那段時期,科技高速發展,伴隨著社會道德不斷的敗壞。海上艦船和空中飛行器參加了這個世紀的戰鬥。請參閱附件以瞭解習慣用語和術語。——J.F.45th〕

  為了向你介紹大衛,我必須從他的少年時代開始。他是個山裡人,即使以當時並不嚴格的標準來判斷,他也是來自社會文明不發達的地區。大衛的老家在群山深處,當地時常能看到老鷹抓小雞。

  他在只有一間教室的鄉村小學裡接受教育,十三歲以後就輟學了。他喜歡讀書,在學校裡的每一個小時,他都在刻苦學習。不上學的時候,他必須幫家裡幹農活。他不喜歡幹這個,這些農活是所謂的「實實在在的工作」——又髒又累,效率低下,掙得還非常少。更讓他厭惡的是,這份工作還必須早起。

  對他來說,離開學校的那天是個灰暗的日子;這意味著他必須一整天都幹那些「實實在在的工作」,而不像以前那樣,可以在學校度過六到七個小時的輕鬆時光。在一個炎熱的夏日,他跟在一頭騾子後面犁了十五個小時的地。他看著騾子的屁股,呼吸著騾子踢起的塵土,擦去眼角「實實在在的」汗水,感到自己越來越憎恨這一切。

  這一天晚上,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地離開了家。他走了十五英里,來到小鎮上,睡在郵局門外,直到第二天早晨女郵局局長打開門。隨後他加入了海軍。那一晚,他從十五歲長到十七歲,達到了參軍的最低年齡要求。

  一般說來,孩子離家出走以後,他的年齡會增長得比較快。沒人發現什麼問題;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出生證還沒有出現。大衛那時有六英尺高,肩膀很寬,肌肉發達,相貌英俊,除了眼神中透露出的一絲不安分的目光以外,他的外表看起來很成熟。

  海軍生活很適合大衛。他們給他發了鞋子和新衣服,讓他坐船去一些古怪而有趣的地方。再也沒有騾子和田裡的塵土讓他苦惱了。當然,軍隊同樣要讓他幹活,只不過不需要像在山裡耕田那樣賣力。弄明白船上的規矩後,他掌握了既能偷懶、又能讓他的上帝——海軍上士——滿意的竅門。

  但這種生活仍然不能讓他完全滿意,因為他還是需要早起,時常在夜裡站崗,有時還得擦洗甲板,或是幹別的一些不適合他那種敏感情緒的工作。

  然後他聽說了這所培養軍官候選人——我們稱之為「候補軍官」——的學校。大衛不關心名字;關鍵是海軍會為他們支付學費,讓他們坐下來讀書。在他心目中,這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不用洗甲板,也不用受海軍上士的氣。國王,我讓你厭煩了嗎?沒有?

  很好——大衛沒有做好進入這所學校的準備,他缺乏入學資格所需的四到五年的教育背景。他必須學習被稱為科學的數學、歷史、語言、文學,還有別的一些學科。

  和給一個身體發育過早的小夥子虛加兩歲相比,假裝受過並不存在的四年學校教育要困難得多。好在海軍鼓勵士兵成為軍官,所以成立了一所輔導學校,幫助申請者彌補學業方面的小差距。

  大衛認定自己的情況正是「小差距」;他告訴海軍上士,自己只不過是錯過了高中畢業典禮而已。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倒也沒錯;他只是錯過了半個縣,這是從他家到最近的一所高中的距離。

  我不知道大衛是怎樣讓他的海軍上士推薦他的;大衛從來沒有談過這個。反正,當大衛所在的艦艇開往地中海時,大衛被留在漢普頓路,這時距輔導學校開學還有六個星期。這期間他成了編外人員。人事官(其實是人事官手下的辦事員)給他安排了鋪位、用餐的食堂,讓他大白天躲在空教室裡,等著六周後和他的同學在那兒會合。大衛按他的吩咐做了;教室裡有書,用來輔導學員們需要補習的功課——大衛每一門功課都需要補。他躲開眾人的目光,坐下來埋頭學習。

  這就成了。

  輔導班集中上課以後,大衛協助老師輔導歐幾裡德幾何學,這是一門必修課,可能也是最難的一門功課。三個月後,他在美麗的哈得遜河邊的西點軍校宣誓,開始了一個海軍軍官學員的生活。

  〔①西點軍校培養的是陸軍軍官,此處可能是作者的疏漏。〕

  大衛沒有意識到他是從一個煎鍋跳入了火海;和老學員針對新學員——「菜鳥」——實施的有計劃的恐怖行徑相比,海軍上士的殘暴只能算溫和的隨意行為。最可怕的是畢業班學員,他們是那個組織嚴密的地獄裡的撒旦。

  好在大衛有三個月時間可以分析這個問題,想出解決之道。這三個月裡,高年級同學都在海上參加軍事演習。他想,只要能堅持熬過這九個月的艱難時刻,整個世界就是他的了。所以他對自己說,母牛或是女人都能挺過九個月時間,我也可以。

  他在心裡把可能遇到的種種不幸分成三種類型:必須忍受的、可以避免的、應該積極去尋求的。在統治者們返回學校繼續淩辱新學員之前,他已經針對每一種典型情況設計了應對原則。他準備堅持這些原則,只在情況發生變化時作出微調,而不是手忙腳亂臨時想轍。

  艾拉——不對,我應該稱你國王才是——堅持自己的原則,這種做法聽上去沒什麼,但要在艱難環境中掙扎求生,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比如,外祖父——我是說大衛的外祖父——告誡過他,永遠別背對著門坐。「孩子,」他對大衛說,「你可能有九百九十九次沒事,沒有哪個敵人從那個門裡進來。但是第一千次——一次就夠了。」如果我自己的外祖父始終遵循這條原則的話,他可能今天還活著,活得精神抖擻。對這條原則,其實他比我們理解得更深刻,可他只做錯了一次。那次他太急於坐在遊戲桌前了,所以他坐了一把空著的椅子,背對著門。於是他中槍了。

  他仍能從椅子裡站起來。倒下之前,他的兩把槍每一把都開了三槍,打中了襲擊他的人。我們這種人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但這僅僅是精神上的勝利,他最後還是死了。從椅子裡站起來之前,一發子彈已經射中了他的心臟。這都是因為他背對一扇開著的門坐了下來。

  艾拉,我從來沒有忘記外祖父的話——你也不要忘記。

  剛才說到大衛研究了他面對的情況,準備了相應的對策。必須忍耐的事情裡,有一項是應付沒完沒了的詢問。他知道,新學員絕不能用「我不知道」來回答高年級學長,尤其是畢業班的。這種回答過不了關。問題通常是以下這些類型:學校的歷史、海軍的歷史、海軍中很有名的話、團隊首長的名字、各種運動項目裡的明星運動員、晚餐的食譜是什麼,等等。這些都難不倒他;這些問題的答案可以背下來。但有一個問題例外:到畢業還有多少秒。對於這個問題,他想出了一個捷徑。隨時尋找捷徑,這個習慣使他在以後的歲月裡受益匪淺。

  「什麼樣的捷徑,拉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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