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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五章

  我正向酒保抱怨空調的問題——溫度定得太低了,我們大家都會感冒的。「沒事兒的,」他向我保證道,「等你睡著了,就感覺不到了。睡吧……睡吧……晚間例湯,美妙的睡眠。」他有著一張芭拉的臉。

  ①例湯:一般餐館每日的套餐裡會供應一種湯,在與套餐一起出售時,如果客人不另點,所供應的湯即是例湯。例湯的種類一般會每日更換。

  「那熱飲又如何?」我想知道,「一集《貓和老鼠》,還是一個塗了熱黃油的屁股?」

  ①《貓和老鼠》:著名迪斯尼動畫片,每一集都有獨立的情節。湯姆是一隻貓,傑瑞則是一隻老鼠。中文也有譯為《湯姆和傑瑞》的。

  ①塗了熱黃油的屁股:指同性戀。

  「你還真是個臭屁酒鬼呢!」醫生答道,「冷凍睡眠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高抬他了,把這臭屁酒鬼給我扔出去!」

  我想用自己的腳鉤住黃銅軌道以阻止他們,可這家酒吧裡沒有黃銅軌道。這看上去怪怪的,而我感覺自己平板板地躺著,這似乎也怪怪的,除非他們為沒有腳的客人提供了床上服務。我沒有腳,因此,我又如何能用腳來鉤住黃銅軌道呢?我也沒有手。「瞧,無底洞,沒有手!」佩特坐在我的胸膛上大聲哀嚎著。

  ①黃銅軌道:有些酒吧裡會有一條黃銅軌道,供特殊調酒車使用。

  我又回到了部隊裡,做基本訓練……高級基本訓練。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正身處霍爾營中,接受著那些愚蠢練習中的一項,他們把雪沿著你的衣領往裡灌,說這樣才能以此為模子做出一個你來。我被迫攀登所有科羅拉多州最該死最高的山峰,山上冰雪覆蓋,而我又沒有腳。不僅如此,我還得扛著人們前所未見的最大的包裹——我記得,他們正試圖研究能不能用美國兵來替代扛東西的騾子,而我被挑中的原因就在於我屬￿可犧牲的資源。幸虧小麗奇一直跟在我身後,一直推著我,否則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上士轉過身來,他有一張恰似芭拉的臉,因為憤怒而臉色鐵青。「繼續!你!我可沒時間一直等你。我不管你做得到還是做不到……但在你到達之前,絕不可以睡覺!」

  我沒有腳,再也走不了了,於是我跌倒在雪中,感覺到冰樣的溫暖。我確實是睡著了,而麗奇慟哭起來,求我不要那麼做。可我必須睡去。

  我醒來的時候是和芭拉躺在床上,她搖著我說道:「醒一醒,丹!我不能等你三十年,女孩子是一定要為她自己的將來著想的。」

  我想要爬起來,把床下我那裝滿了金子的包遞給她,可是她已經走了……不管怎樣,一張臉長得像她的受雇女郎已經撿起整包金子,把它放在頭頂的託盤上,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門。我想要追她,可發現我沒有腳,連身子都沒了。「我沒有軀體,也沒人關心我……」世界上充斥著無數的上士和工作……所以,你在哪兒工作、怎樣工作,又有什麼區別呢?我聽任他們把軛具放在我的背上,於是我又回去攀登那冰雪大山。那裡一片雪白,四周的景致美不勝收,只要我能爬上那光明頂,他們就會讓我睡上一覺的,那才是我想要的。但我永遠也做不到……我沒手,沒腳,什麼都沒有。

  山上森林著大火了。雪並沒有融化,可我在不斷的掙扎中感覺到熱浪一陣陣向我襲來。上士把身子向我靠過來,他說道:「醒一醒……醒一醒……」

  他剛剛才把我叫醒了,就在他要我再睡上一覺之前。有那麼一會兒,我茫然於之後所發生的事情。部分時間,我躺在桌子上,感覺到他在我身下顫抖著,那兒有燈,有似蛇般模樣的裝置,還有許多人。等我完全清醒之後,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感覺一切良好,只是有點無精打采和飄飄然,就像剛洗完土耳其浴一般。我又有手有腳了,然而,卻沒人跟我說話,每次我想開口問問題的時候,總有個護士會把什麼東西塞進我嘴裡。我被按摩了許多許多遍。

  後來,一個清晨,我感覺很好,一醒來就起床了。我覺得有一點點頭暈,但僅此而已。我知道我是誰,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兒來的,而我也知道其它所有那些都只是夢。

  我知道是誰把我弄到那兒去的。如果說當我處於藥物控制之下的時候,芭拉給過我什麼命令,要我忘記她迷暈並綁架了我的話,要麼是命令沒起作用,要麼是因為經過三十年的冷凍休眠之後,催眠術的效應已經被清洗掉了。有些細節我還是模模糊糊的,但我知道他們是如何迷暈並綁架我的。

  我對此並不特別惱怒。真的,已經發生了的事,就在「昨天」,因為「昨天」指的是你睡了一覺睡下去之前的那一天——只不過,這一覺就睡了三十年。我的感受很難用言語準確地表述出來,因為這完全是主觀上的意念,但是,儘管我的感受是針對那麼久遠的事件,可在我的記憶中,「昨天」才發生的事情是那麼清晰。你見過棒球賽電視轉播中的雙重影像鏡頭嗎:當投手揮臂準備投球之時,會有一個遠景鏡頭拍出整個棒球比賽的菱形球場,而與此同時,投手的影像便如鬼魂般浮現在屏幕頂端的一個小窗口裡。和這差不多……我有意識的回憶就像特寫鏡頭,而我情緒上的反應卻又是針對那麼久那麼遠的東西。

  我有充分的意願要找出芭拉跟邁爾斯,把他們剁成肉醬做貓食,不過這事兒不急。明年再做吧——此時此刻,我急切地想要看一看 2000 年到底如何。

  可是,說到貓食,佩特在哪兒?他應該在附近什麼地方的……除非那可憐的小乞丐沒能活過休眠期。

  這時——不,並不是直到此刻——我記了起來,我準備帶佩特一起休眠的周詳計劃被徹底毀掉了。

  我把芭拉跟邁爾斯的名字從「暫緩」區挪進「緊急」區。想殺我的貓,是不是?

  他們做了比殺死佩特更糟的事;他們把他變成了一隻野貓……讓他在餘下的日子裡筋疲力竭地在後巷搜尋著殘羹冷炙,而他的肋骨越來越顯瘦,他的本性原是個甜甜的小淘氣,卻被扭曲到不再相信所有兩條腿的生物。

  他們讓他那樣死去——因為算到現在他肯定是死了——讓他死的時候還以為是我遺棄了他。

  為此,他們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噢,我是多麼希望他們還活著啊——我懷著無法言喻的迫切希望!

  我發覺自己正站在病床的床尾,用力拉住欄杆以穩住自己的軀體,渾身上下只穿了一套睡衣。我四處打量著,想找出有什麼辦法可以叫人來。醫院的病房沒怎麼變。房間裡沒有窗戶,我看不出光線從何而來;病床又高又窄,一如我記憶中病床一直以來的形象,但是,看上去,它已經被設計成特殊產品了,不僅僅是個睡覺的地方——似乎床底下有某種管道,和其它東西加在一起,我懷疑那組成了一個機械便盆,而床邊的小桌子則已經成了床本身結構的一部分。可是,儘管我通常會對這類小器具產生極其強烈的興趣,但現在,我只想找到那個用來傳喚護士的梨形按鈕開關——我想要回我的衣服。

  找不到那個開關,但我發現它已經被轉換為壓力按鈕,就在那嚴格來講不能算是桌子的桌邊。我的手停在那上面,想要弄明白該如何使用它。這時,我正躺在床上,正對著我頭部的位置上閃爍著一行字,而背景則是透明的:「服務呼叫。」這行字幾乎馬上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請稍等。」

  很快,門靜悄悄地向一旁滑開去,一個護士走了進來。護士的變化也不大。這個護士恰如其分地嬌小可人,有著我熟悉的堅定態度,就像個操練時的軍士一般,戴著一頂神氣十足的小白帽,下面罩著短短的淡紫色頭髮,身穿一身白色制服。制服的剪裁很怪,這兒遮住些,那兒露出些,風格和七十年代截然不同——不過,女人的衣服,即使是工作服也通常如此。無論在哪個年代,她這形象也還是個護士,只要看看她那態度就知道准錯不了。

  「你,回到床上去!」

  「我的衣服在哪兒?」

  「回到床上去。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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