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進入盛夏之門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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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做聲了,讓我把酒錢和小費交給他,倒沒忘了要那份生蠔的小費。侍者走了之後,我把薑汁啤酒倒在茶碟裡,然後伸手拍了拍旅行袋的上面:「湯來了,佩特。」 旅行包的拉鍊沒拉上,只要他在裡面,我是不會拉上拉鍊的。他用爪子將旅行包的袋口撥開,把頭鑽了出來,飛快地看了看周圍,然後支起上半身,把兩隻前爪搭在桌沿上。我舉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相互對視著:「為了所有的雌性動物,乾杯。佩特——先把她們搞上手,然後再把她們拋諸腦後!」 他點點頭,這完全符合他自己的哲學。他優雅地低下頭,開始舔起薑汁啤酒來。「如果做得到的話,一定要那麼幹!」我補充道,然後痛飲了一大口酒。佩特沒有回答,我忘了,母貓對佩特而言從來就沒有影響力——他是個天生的單身漢。 透過酒吧的窗戶往外看,正對面是一幅不斷變幻著字樣的廣告牌。一開始上面寫著「睡著掙大錢」,然後是「還能在夢中遠離您所有的麻煩」,接下來,一行大字會連著閃爍兩次:「互助信託人壽保險公司」。 這幾個字我是讀了好幾遍,但這家公司我可就連想也沒想過了。對於生命延緩術,我所知道的不比別人多也不比別人少,這種技術剛剛面市的時候我曾讀到過一篇廣為流傳的文章(或是別的什麼類似的東西),介紹過生命延緩術,後來在每個星期的晨信中都能看到兩三則保險公司的廣告以推銷該技術。通常我是看也不看就把這些廣告扔掉了,這東西對我的吸引力並不比唇膏廣告大多少。 首先來講,直到不久前,我還付不起冷凍休眠的費用,那太貴了。再說,一個人工作稱心如意,掙錢不少,而且有可能以後掙得更多,同時還在熱戀中即將結婚,好端端的幹嗎要幹這種半自殺式的傻事呢? 如果一個人得了絕症,無論如何只有死路一條,而醫生認為大約三十年後就有可能治癒該疾病——偏巧他又付得起生命延緩術的費用,直到醫療技術進步到足以治好他的病——那麼,冷凍休眠的確是一次符合邏輯的賭博。或者,他的志願是進行一次火星之旅,而他又認為,如果使他的個人生命旅程直接跳到三十年之後,他就能如願以償地買到一張去火星的船票,那麼我覺得這樣的選擇也無可厚非——曾經有一則新聞報道,說是在一個咖啡屋社區裡,有一對戀人結了婚,剛走出市政廳的大門就直奔西方極樂世界保險公司的休眠聖殿,留下指示說,要等到他們能搭乘星際旅行船度蜜月的時候再喚醒他們……儘管,我懷疑那只是保險公司編出來騙人的廣告宣傳故事,那兩個傢伙過後肯定用了個假名偷偷地從後門溜走了。新婚之夜冷冰冰地,把自己弄得像冷凍鯖魚一樣,聽上去一點也不真實。 當然,還有一些普普通通老老實實的廣告,直接從財務方面對人們加以誘惑。保險公司就靠這一點吸引客戶:「睡著掙大錢!」就這麼睡下去,直到你現在所擁有的資產增加為一筆不小的財富。如果你已經五十五了,你的退休金是每個月二百塊,為什麼不睡上他幾年,醒來的時候你還是五十五,可每個月卻能拿到一千塊。更別提你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一個更加美好的新世界,興許可以保證讓你活得更久,擁有一個更健康的老年生活,讓你可以盡情享受你那每個月的一千塊錢。關於這一點,他們的確是占盡優勢。每個公司都提供了不容置疑的數據,顯示說他們的信託基金所選擇的股票比其它任何公司的都漲得快,賺錢賺得多。「睡著掙大錢!」 對我來說,這一切從來就不具什麼吸引力。當時我還不到五十五,也沒想過要退休,截止到 1970 年為止都還沒發生過什麼不對勁的事。 直到最近,我的意思是說,現在我已經退休了,不管我自己願不願意(當然是不願意了)。我沒能去度什麼蜜月,相反,卻坐在一家二流的酒吧裡喝著純威士忌以麻醉我自己;我沒有老婆,卻只有一隻相對而言更加可怕的雄貓陪著我,這只貓還神經兮兮地愛喝薑汁啤酒。至於說到此時此刻,我想我寧願拿他來換一箱杜松子酒,然後一瓶一瓶地把它們全砸個粉碎。 但我還沒有崩潰。 我伸手到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個信封,打開它。裡面裝了兩樣東西,一件是保付支票,支票上的金額遠遠超過這之前任何時期我所擁有過的財富,另外一件則是受雇女郎公司的股票證券。這兩樣東西全都讓我覺得有點亂。從它們被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把它們帶在身上。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不躲開來把我的麻煩睡過去呢?這比加入外國軍團愉快得多,又不像自殺那麼糟糕透頂,而且,我可以完完全全地遠離鬱悶和痛苦,以及那些使我的生活走味兒了的人。所以,為什麼不呢? 我過去並不十分熱衷於發財致富。噢,我讀過 H·G·威爾斯的《沉睡者的覺醒》,並不是僅在保險公司分發免費的小冊子之後,而是之前,當它還是一部經典科幻小說的時候;我知道福利和股票上漲能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一個人的財富。只是,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錢,既足以支付長期休眠的費用,又足以建立起一個足夠大的信託基金以保障收益。對我來說,一條相比之下更有吸引力的理由就是:上床睡一覺,醒來時已恍然隔世,正如保險公司想要你相信的那樣……也許,是個更糟的世界,但絕對是個不同的世界。 我能肯定有一點重要的不同之處:我可以小睡一陣子,時間的長短則剛好足以保證在那個世界上將不會有芭拉·妲金——或許,也沒了邁爾斯·甄垂,但最重要的是芭拉·妲金。如果芭拉已經死了並已入土,我想我可以原諒她,原諒她對我所做的一切,一筆勾銷……不必再忍受揪心的痛苦,因為我很清楚她就在幾英里外。 那就讓我們來算一算吧,看究竟要等上多少年?芭拉現在二十三歲——應該說,如她所自稱的(我記得有一回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說羅斯福是總統①)。那麼,無論如何,她是二十多了。如果我睡上個七十年,到那時她就已經是一則訃告了。不,七十五年,安全些。 ①羅斯福在位時間是在 1933 ~ 1945 年,芭拉說羅斯福是總統,這說明 1945 年以前她就已經懂事了,那麼 1970 年芭拉至少 27 歲以上。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現在的衰老學已取得了突飛猛進的進步,他們宣稱說人類可達到的正常平均壽命是一百二十年。也許,我應該睡上它一百年。但卻無法肯定有沒有哪家公司肯提供這麼長的休眠時間。 然後,借著微醺的酒意,我想出了一個有些殘忍的點子:沒必要非睡到芭拉死了以後。夠了,遠遠夠了,對一個女人而言,在她年華老去之時你卻青春常駐,那已經足以報復了。只要年輕到足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戳到她的痛處就行了——比方說,三十年。 我感覺到有一隻爪子如雪花般輕輕地落在我的胳膊上。「還——要!」佩特叫道。 「你這肚子還真能裝。」我告訴他說,然後在茶碟裡又倒了一碟薑汁啤酒。他禮貌地等了一會兒以示感謝,接著便開始舔了起來。 但是,他已經打斷了我愉快而惡毒的聯想。我怎麼能對佩特做出這種魔鬼般的行徑呢? 你不可能像對待狗那樣出賣一隻貓,它們是無法忍受這種行為的。雖然有時它們的忠心不是對主人而是對房子,但佩特不是這種貓。對他來說,自從九年前他離開母親的懷抱之後,我就成了這個變幻無常的世界裡惟一不變的依靠……甚至在我當兵的時候我也盡力安排他在我身邊,儘管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可謂絞盡腦汁了。 他現在健康狀態良好,看上去身上傷痕累累卻還會繼續這麼活下去,如果他能糾正自己在性生活方面的錯誤想法,追求身為雄性的正當權利,相信他一定至少還能在未來的五年裡不斷擊敗對手,贏得芳心,再生上若干小貓。 我可以出錢把他養在窩裡直到他死,(不可想像!)或者,我也可以用氯仿毒死他(同樣不可想像!)——再或者,我可以遺棄他。歸結起來,你對一隻貓所能做的也就這樣了:要麼就貫徹執行你所承擔的複雜晦澀的契約——要麼就遺棄那可憐的小東西,讓他去自生自滅,摧毀他對永恆公理與正義的信念。 就像芭拉毀掉我的信念那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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