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200)_弗諾·文奇

二〇〇

　　範的聲音傳過來了：「我知道，伊澤爾。問題是，蜘蛛人堅持要跟她保持聯繫，讓她繼續保持聚能狀態。如果拒絕，談判就完了……另外，特裡克西婭本人也拒絕在撤銷聚能的過程中跟我們合作。我們只好利用她。」

　　「我不管……我不管！不能讓他們跟托馬斯·勞一樣，擁有特裡克西婭。」這種恐懼讓他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他幾乎快破口大駡了。房間對面的津明·布魯特卻樂滋滋的，伊澤爾從未見過聚能者這麼高興。他正盤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翻著一本蜘蛛人的圖畫書。我們也在利用他。我們只能這麼做，再利用他們一小段時間。

　　「伊澤爾，這只是暫時的。安妮也很難過。但蜘蛛人只能憑藉她來瞭解我們。他們信任聚能者。我們說的一切，每一句話，他們都會反饋到聚能者那兒。沒有這種信任，我們絕對無法將『無影手』號上的人弄回來。沒有這種信任，我們也無法從勞造成的破壞中恢復過來。」

　　麗塔和喬新。指紋鎖定的小盒子就放在伊澤爾的箱子最上面。蜘蛛人沒有堅持要求檢查它，以及他的其他隨身物品。伊澤爾讓步了：「好吧，但是，這件事結束之後，絕不能再有人擁有其他人的事了。否則，我會用其他辦法讓談判破裂。」沒等回復，他便切斷了通信。對方的回答根本無關緊要。

　　每一天，他們都要經受一番折磨：爬下陡峭的樓梯，進入同樣可怕的會議室。津明宣稱，這是情報頭子的私人辦公室，「一間明亮、寬敞的開放式房間，還有許多暗室和獨立棲架」。嗯，暗室倒真的有，像一根根黑洞洞的煙囪，頂上有隱蔽的小窩。沿牆排列著顯示器，顯示的圖像全是一片亂七八糟。他和津明·布魯特不得不走過冷冰冰的石頭地板，坐在一堆毛皮上。在場的共有四五個蜘蛛人，昂德維爾和科德哈文幾乎每次都在。

　　不過談判進行得非常順利。有聚能者證實伊澤爾的說法，蜘蛛人對他的相信大大增加。他們似乎弄明白了，只要稍加合作，雙方都會得到巨大的好處。蜘蛛人可以派人前往龐雜體，人類會將技術教授給他們，唯一的條件是人類可以利用行星資源。過一段時間，龐雜體和營帳將進入阿拉克尼的高軌道，雙方將共同興建一座船塢。

　　和蜘蛛人坐在一起，每天談判幾千秒。這個過程很折磨人。人類天生不喜歡這樣的生物。他們看上去似乎沒有眼睛，只有一些透明的甲殼質晶片，但視力卻比任何人類都好，但人類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在看什麼。蜘蛛人的進食肢總在不斷蠕動，伊澤爾只能隱約猜測其含意。用主要肢腿打手勢時，那種動作非常突兀，極富攻擊性，像準備發起進攻。空氣中還總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兒，在場的蜘蛛人越多，這種氣味越濃重。還有，下一次，我非得帶上我們的廁衛設備來不可。為了適應本地的廁所，伊澤爾幾乎成了羅圈腿。

　　雙方交流主要依靠津明，但特裡克西婭和其他人也參與對話。遇上需要精確明白含義的場合，她的聲音便會響起，替昂德維爾或科德哈文代言：昂德維爾是不動聲色的警察腔，科德哈文則是圓滑的年輕將領的口吻。特裡克西婭的聲音，別人的靈魂。

　　還有入睡後的夢境，常常比白天的現實更令人不快。他能弄清含義的那些夢是最可怕的：特裡克西婭出現在他身旁，聲音和意識忽而是他從前認識的那位年輕姑娘，忽而是正在控制她的外星人。有的時候，她說著說著，面孔忽然幻化成呆滯的甲殼。他問為什麼有這種變化，她卻說，這只是他的想像。這個特裡克西婭將永遠困在聚能狀態，被聚能所控制，迷失其中。許多夢境裡還出現了奇維，有時是過去那個搗蛋小鬼，有時是擊斃托馬斯·勞時的奇維。她和他說話，常常向他提出某種建議。在夢裡，這些建議再合理不過——可清醒過來時，他卻怎麼都想不起具體是什麼建議了。

　　雙方談判磋商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解決了。不到一兆秒時間裡，雙方從你死我活的徹底滅亡前進到了商業貿易。L1上傳來範的聲音，他為取得的進展興奮不已：「這些傢伙，討價還價的時候真像咱們貿易者，一點也不像政府組織。」

　　「我們做了許多讓步，範，允許他們前往我們的空間，我們可從來沒對任何客戶做出這種讓步。」

　　跟著是慣常的延時。然後，范的聲音重新響起，仍舊那麼高興：「這一點或許對咱們有利，孩子。我敢打賭，有些蜘蛛人最後肯定會希望成為咱們的合作夥伴。」真是典型的青河想法。

　　「還有一件事……」範繼續道，「解決戰俘問題之後（這是談判的最後一項）我們就能把特裡克西婭放出牢籠。賴特希爾已經讓昂德維爾他們做了保證。」

　　談判的最後一天。一開始，這一天和其他天沒什麼不同。蜘蛛人帶路，領著伊澤爾和津明走下一段——「螺旋形樓梯」，津明是這麼說的。從人類的角度看，那只是一個鑽透岩石、直直朝下的深洞，深不見底，其中還有一股股熱風迎面撲來。洞口的直徑大約兩米，洞壁有一圈圈五釐米的凸起。領路的蜘蛛人沒問題，肢腿張開以後，他們可以夠到兩邊洞壁，借助凸起，穩穩地撐住身體。下降時，他們緩緩轉動，沿著螺旋形凸起步步向下。每下降十米左右，洞壁就有一處凹陷，供蜘蛛人休息一下。他們堅持要伊澤爾和津明系上一種帶子——既像安全帶，又像牽狗繩。伊澤爾安心不少，同時又頗不自在。

　　「他們故意用這些樓梯來嚇唬咱們，對不對，津明？」攀爬這種梯級時，伊澤爾總這麼問津明。但津明一直拒絕回答這類低級問題。

　　在窄窄的凸起上，聚能譯員比伊澤爾更立不穩腳。他還極力模仿蜘蛛人那種手腳張開的姿勢，這樣一來更不穩當了。那種姿勢本來就只對蜘蛛人有用。今天，他回答了伊澤爾的問題：「是啊——不對！這是進入皇家淵藪的主通道。非常古老。是一種傳統，一種榮譽——」腳下一滑，在深不見底的洞窟中直落下去，幸好上面的蜘蛛人衛兵馬上拉緊繩子，把他吊在空中。伊澤爾緊緊摳住洞壁，津明手忙腳亂找立腳點的時候差點把他撞下去。

　　他們來到最後一個休息處。即使對蜘蛛人來說，這兒的天花板都很低矮，只有一米高。在衛兵護衛下，他們弓腰曲背，蹣跚著鑽進寬得要命的門。門裡光線很暗，呈藍色。蜘蛛人的視域極寬，原本以為他們會將照明設施設置成太陽的全部光譜，但他們偏偏喜歡暗淡的微光——或者是人類無法看到的光譜。

　　一片昏暗中，響起熟悉的噝噝聲。

　　「請進，請坐。」津明替屋裡的蜘蛛人翻譯道。伊澤爾和津明走過石砌地面，來到他們的「棲架」。他現在能看到對方了，一個很大的蜘蛛人，坐在一隻稍高一些的棲架上。封閉環境中，她發出的氣味十分刺鼻。「昂德維爾將軍。」伊澤爾禮貌地說。

　　和其他談判項目相比，戰俘問題本來應該很容易解決。但他注意到，這一次參加談判的只有昂德維爾一個人。沒有與外界相通的通信鏈接，至少沒向他們提供。他們被孤立在這一片昏暗中，津明·布魯特的遣詞用句也發生了變化，變成了威脅的調子。有點嚇人……但出生在貿易世家的伊澤爾·文尼一眼便看透了對方的把戲。這種恫嚇姿態是有意為之。賴特希爾已經迫使昂德維爾做出保證，戰俘問題解決之後，將允許人類撤銷譯員的聚能狀態。她已經被迫做出了許多讓步，這是她保全臉面的最後機會。

　　他打開裝具包，取出一副頭戴式戴上。蜘蛛人聲稱，「無影手」號的全部乘員都在迫降過程中倖存下來了。飛船殘骸散落在兩萬平方米的海洋冰面上，唯一完好無損的就是乘員區。在範看來，這些人——任何人——能活下來，都是聚能飛行員們創造的奇跡。但是，墜落之後，還是出現了大批傷亡。布魯厄爾徹底喪失了理智，命令他的打手與到達現場的蜘蛛人部隊交火。打手們全部送了命，但布魯厄爾不愧是個真正的統領，在最後關頭他拋棄了自己的手下，想混進飛船的倖存乘員中。蜘蛛人表示，最初的交火之後，沒有出現任何傷亡。

　　「你們可以把聚能者帶回去。」昂德維爾通過津明說，「我們知道他們沒有責任。另外，正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我們才取得了勝利。」津明的語氣十分暴躁，「但其餘人都是罪犯。他們殺了我們幾百人，還試圖謀殺我們成百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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