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135)_弗諾·文奇

一三五

　　一個接一個，稀稀拉拉的一批顯示系統重新上線。這是後備牆紙系統。視域裡最先出現了塔雷斯克地表，然後又變成天空。「遙遠問候」號在以每秒幾度的速度旋轉。有些下級分析員正吃力地爬出自己的安全帶。

　　薩米向艦橋大聲吼道：「立即搶修，聯上二級系統！」

　　唯一一堵由還能運行的視窗組成的牆面上又出現了塔雷斯克的地形：坡地、摩天大樓，還有透明罩保護下的農田。塔雷斯克相當大，幾乎可以在沒有外圍農業的情況下生存。而他們正在一頭飛撞下去，速度是——多少？每秒十五米？頭戴式失效後，他無法判斷接近速度。

　　「速度多少，薩米？」

　　他的旗艦艦長搖搖頭：「不知道。擊中我們的核彈是從塔雷斯克發射的，幾乎正中靶心。我們現在的速度不可能超過每秒二十米。」現在的『遙遠問候』已經變成了一堆不停旋轉的廢物，他們根本無法減速。

　　薩米的手下發瘋般聯繫著飛船其餘部分，以及艦隊的其他飛船。範靜靜地坐著、傾聽、觀察。全部三十艘飛船都中了核彈，「遙遠問候」號既不是受損最重的，也不是最輕的。報告斷斷續續匯總起來，他們的視域不斷旋轉著，旋轉著……大地迎面撲來，漸漸充滿整個視域。範看到了地表的大面積毀傷。這些瘋子，為了向他們發動進攻，不惜破壞自己的大片農場。幾乎就在正前方，是……天哪……是他和蘇娜在第一個世紀買下來的那批古老的商業大廈。

　　飛船碰撞多種多樣，差別極大：從每秒幾毫米的速度造成的輕微擦傷（這種小事只有港務警察才有興趣處理）直到形成將小行星與飛船化為灰燼的巨大、刺眼的火球。「遙遠問候」號與塔雷斯克的碰撞介於這兩個極端之間。百萬噸級的星際飛船一頭紮下去，穿透壓力保護罩，穿透地下好幾層居住區，但速度並不快，跟人在1G重力下奔跑的速度差不多。

　　但百萬噸的重量形成的巨大動能，使飛船難以儘快停下來。衝撞持續不斷，伴隨著金屬扭曲的刺耳尖嘯。船殼和推進器比城市建築結實得多，但最終，飛船和它周圍的城市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廢墟。

　　時間可能還不足二十秒，終於結束了。範和其他人被吊掛在固定安全帶上，船內重力和塔雷斯克地面一樣，只有2/10 G。艙壁上燈光瘋狂地閃爍著，出現在顯示器上的大多是毫無意義的雜亂信號。範解開安全帶，向下一滑，走在天花板上。通風格柵處煙塵滾滾，他的全封閉式壓力服自動收緊了，艦橋已經成了真空。從指揮頻道上，他聽見薩米正在進行損失評估。「遙遠問候」號上載著五百個活生生的人……直到片刻之前。

　　「前艙人員全部犧牲，艦隊司令。需要幾千秒才能把屍體弄出來。我們——」

　　範從艙壁攀緣到艙門，拉開一道縫。氣流湧進真空狀態的艦橋，形成一股小旋風。「薩米，我們的登陸部隊怎麼樣？」

　　「還行，大人。但——」

　　「讓他們集合。其他人留在船上搶救傷員，我們出去。」去大開殺戒。

　　接下來的幾千秒是一團混亂。這麼多事，幾乎全都在同一時間爆發。計劃了這麼多年，沒人敢相信最後竟要來一場地面戰鬥。青河的戰鬥員算不上真正的士兵。范·紐文在中世紀堪培拉見過的死亡和血腥比他們漫長的一生中見到的還多。

　　但他們的對手也不是什麼真正的軍隊。塔雷斯克那夥瘋狂的統治者甚至沒有向地表城區發出警告，要大家做好準備，應付即將來臨的撞擊。許多人自發行動起來，撤離了地表城區，但仍然有數百萬人死於衝撞輾軋。對這些人來說，這個過程實在太漫長了。範的隊伍一路向下，來到第二層超軌隧道，並跟其他登陸部隊建立了通信聯繫。塔雷斯克人民不久前還生活在人類最高級的文明之中，他們的教育程度也是人類空間中最高的。他們理解這場災難，大多數人懂得他們那些瘋狂的統治者所不懂的東西。但在最後這批統治者的種種鎮壓體制下，他們束手無策，只能任人宰割。

　　范的耳機裡傳來三十千米以外另一艘飛船的登陸部隊的報告。他們闖進了無縫式管制做得最好的一個地區。「大人，這裡一切完好無損，什麼設備都能用——都跟我們作對。我在超軌站損失了十五個人。」

　　「幫不了你，戴夫。你手裡有脈衝彈，用啊。再用我們的自動機衝擊那個區域的核心部位。」

　　薩米率領的小隊離範的人越來越遠，鑽出船殼以後，在每個岔路口，薩米和範都選擇不同的方向，因為隊伍分散以後，目標小得多。起初還沒關係，通信信號能輕易穿過牆壁。可現在，該死的，薩米已經跑到東面兩千米以外去了。范的隊伍周圍全是當地人，有些人說自己是公用設施系統管理員，可以告訴他們在哪裡超馳系統，切斷自動控制。「等等，薩米！」

　　野戰通信鏈接的傳輸率很低，範看不到薩米的人正朝哪個方向趕。但他們仍在越走越遠。「範！我們穿進廢墟，進入了一座建築，外面是……大學校園。這裡發生了一次爆炸，還有——」范的頭戴式上出現了薩米小隊發來的一幅靜止圖像。是塊像停車場一樣的草坪，少說也有好幾十個當地人正朝鏡頭奔來，沒有一個身穿壓力服，但天花板附近還是煙塵彌漫，紙片紛飛。傳來的聲頻中全是管道破裂時發出的尖嘯。

　　第二幅靜止圖像傳來，有些模糊，似乎薩米的部下正在用搶修器材修補管道。還有大群大群的當地人，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其中許多是孩子——那個地方肯定是一座反轉過來插入地下的大廈，像顛倒的摩天大樓。聲頻鏈接上傳來薩米的聲音：「範，他們是我的同胞！」

　　範想起來了，薩米·帕克的父母是塔雷斯克人，其家族成員都在大學工作。該死。「別受影響，薩米。那個地方的樓層數多極了，比普通行星上所有城市的樓層數加起來還多。下到底層的機會是零——」

　　「不是零……」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當時沒告訴你，覺得不重要。我是有意讓『遙遠問候』號在工藝學院附近著陸的。」

　　該死！該死！

　　「範，我們能救他們！更重要的是——他們在盼著我們……蘇娜有些手下也在這兒，他們拿到了核心系統分佈圖……還掌握了新政權所做的某些系統修改。範，他們說，他們知道那些瘋子躲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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