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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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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快活地吱吱叫著,在維基衣服裡爬來爬去,總算露出了腦袋,還不斷揮動著進食肢。維基彎過手去,撓著那些小手。她心裡覺得暖暖的:終於有人聽懂了爸爸通過廣播發出的信息,而且行動起來了。她覺得自豪極了,可是——「你們還是得避開一般人,我心裡真不好受。像你們這樣的人,還有你們的孩子,能多些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特倫切特輕聲笑了起來:「時代在變,越來越多的人希望清醒地活過暗黑期,他們也開始明白了,有些習俗必須改變。這麼多大工程,必須不斷有長大成人的孩子加入工人的行列。據我們所知,光新世界建築公司有其他兩對夫婦打算生早產兒。」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我們不會一輩子孤獨下去的。」 維基心裡湧動著熱流。阿莉奎爾和另一個嬰兒——叫波爾伯?——跟娜普莎和小倫克一樣健康,又是完全不同于弟妹的人。總有一天,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他們會找到自己的同伴。維基覺得仿佛敞開了一扇窗戶,突然間眼前一片光明。 大家在影像魔法展廳裡信步走著,戈克娜和特倫切特·蘇比斯莫起勁地討論著今後的種種打算。戈克娜很是積極,她提出要把家裡的山頂大宅變成早產兒家庭的聚會地點。維基心想,無論爸爸還是媽媽,恐怕都不會同意這麼做,當然是出於不同的理由。但總的來說……還是應該做點打算,想想辦法,對早產兒家庭今後的發展大有好處。維基跟在大夥兒身後,只顧逗弄小阿莉奎爾的她,玩得興趣盎然,沒怎麼注意聽他們講話。跟寶寶玩比看雪有意思多了。 就在這時,維基聽到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四五個人正徑直朝他們走來。幾分鐘前,維基就是從那扇門過來的。不管來人是誰,此情此景一定會讓他們大吃一驚——整整六個早產兒,從新生嬰兒到半大小夥子,一應俱全。 來人中有四個是這個世代的成年人,塊頭跟媽媽那些警衛一樣大。他們沒有停步,看到孩子們時也沒有吃驚。跟家裡的警衛一樣,他們穿的衣服都是沒什麼特徵的平常服裝。領頭的是上個世代的人,一副精明強幹的神氣,凶巴巴的,活像個軍士長。維基本該覺得松了口氣,這些應該就是布倫特說的盯著他們的人。可為什麼她一個都不認識—— 領頭的把他們全部納入自己的視線範圍,然後熟門熟路地沖特倫切特·蘇比斯莫打了個招呼:「交給我們了。史密斯將軍希望把所有孩子帶回安全保護區內。」 「什——什麼?我聽不明白你的話。」蘇比斯莫抬起肢腿,這是個萬分困惑的姿勢。 五個陌生人繼續穩步前進,領頭人高高興興地點點頭,可她的解釋卻叫人摸不著頭腦:「保護這麼多孩子,兩名警衛怎麼夠。你們離開後我們接到消息,說可能會有麻煩。」兩名警衛模樣的人自然地擋在孩子和蘇比斯莫夫婦之間。維基感到自己被人粗魯地朝傑裡布和戈克娜推了推。媽媽的人從來沒這樣對待過她。「對不起,這是緊急情況——」 接下來的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一片混亂,毫無理性。特倫切特和阿倫登都嚷嚷起來,既驚慌又氣憤。兩個塊頭最大的警衛把他們從孩子們身旁推開,還有一個正伸手從背包裡往外掏什麼。 「喂,少了一個。」布倫特。 高高的上方,有什麼東西在動。影像魔法展廳裡全是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放著圖像管。離他們最近的架子倒了下來,從容優美,但無可阻擋。一片瀑布似的電火花中,圖像閃爍著熄滅了。轟隆一聲,金屬墜地。倒塌之前,維基剛巧來得及瞥見布倫特從架子頂端一躍蕩開。 鋼架一砸之下,地板在她眼前迸裂。摔得粉碎的圖像管濺得到處都是,扯開的電線發出高壓電的嗡鳴。架子正好倒在她和蘇比斯莫夫婦之間,不偏不倚砸在兩個陌生人身上。鮮血緩緩流過大理石地板,架子下壓著兩顆一動不動的腦袋,兩人手邊不遠處還扔著一把短筒霰彈槍。 接著,仿佛凝固不動的時間又活了過來。維基的身體中段被人一把抓住,拖離那一片狼藉。抓她的人的身體另一側傳來戈克娜和傑裡布的大叫聲。一聲悶響,戈克娜尖叫起來,傑裡布沒聲音了。 「隊長,他倆怎麼——」 「別管了!六個全抓住了。快走,快走!」 她被扛了起來,穿過展廳。維基向後望去,陌生人扔下他們死去的同伴不管。架子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蘇比斯莫夫婦。 -16- 倫克納·昂納白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下午。認識維多利亞·史密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她近於歇斯底里地發作。中午剛過不久,微波通信線路上便傳來緊急報告,是舍坎納·昂德希爾。他不顧一切軍用通信優先級別的規定,將綁架的消息告訴了將軍。史密斯甩下電話,緊急召集手下。突然間,倫克納·昂納白發現自己從一個項目主管搖身一變,幹起了類似……軍士長的活兒。倫克納調出將軍那架有三台螺旋槳的座機,又和下級職員檢查了一遍各項安全措施。他才不會讓自己的將軍冒風險呢。敵人最喜歡製造這類緊急情況,等你的眼睛只盯著這個問題時,就顧不上其他事了,到那時,他們才會朝真正的目標下手。 三槳飛機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便從陸戰指揮部飛到普林塞頓。但這架飛機不是空中指揮中心,現有的預算負擔不起這類設備。所以,在這兩個小時內,將軍只有一條速度很慢的通信線路。將近兩個小時,他們完全脫離陸戰指揮部龐大的指揮通信網絡,儘管普林塞頓也有類似的指揮中心,但在飛機上卻無法利用。兩個小時裡他們只能收到一些片斷情報,並以此為基礎,竭力組織協調各方面的行動。兩個小時的沮喪、惱怒和焦躁。好不容易挨到著陸,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半。又花半個小時,才來到山頂大宅。 車子還沒停穩,舍坎納·昂德希爾已經拉開車門,催促大家趕緊下車。他一把拽住昂納白,對將軍道:「謝天謝地,你把倫克帶來了。我太需要你們倆了。」他帶著他們疾步穿過門廳,將他們拉進他在一樓的房間。 這些年來,昂納白無數次目睹過舍坎納處理十分棘手的問題:跟逖弗人的戰爭進行到一半時怎麼花言巧語打入陸戰指揮部;領導踏進深黑期的遠征;跟保守派做鬥爭。舍坎納並不是每次都能取得勝利,但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滿懷信心,一肚子出人意料的主意,滿腦子出其不意的辦法。每件事都是一次了不得的實驗機會,一次奇妙的探索。哪怕失敗的時候,他也能從其中看到機會,開始另一次更加有趣的實驗。可是今天……今天的舍坎納是個絕望的人。他向史密斯伸出手,頭和手臂哆嗦得比平時厲害得多。「肯定能想出個辦法找到他們,肯定能行。我有電腦,還有直通陸戰指揮部的計算機鏈接。」這些設備平日裡讓他如虎添翼,「我一定能把他們平安救出來。我知道,絕對可以。」 史密斯站在那裡良久,一動不動。她走近丈夫,伸出一隻胳膊,搭在舍坎納肩上,輕輕撫著他的背毛。她的聲音很輕、很沉重,像一個士兵撫慰自己即將崩潰的戰友:「不,親愛的,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房間外,下午的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一陣風呼嘯著吹進半開的窗戶,植物搖晃拍打著窗格。透過層層烏雲和灌木叢射進來的陽光喪失了其他色彩,只剩下陰慘的暗綠。 將軍站在那兒,和丈夫面面相覷,沒人開口。恐懼和慚愧徘徊在兩人之間,昂納白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觸到這種情緒。然後,突然間,舍坎納崩潰了,他緊緊抱著將軍,發出噝噝的抽泣聲。抽泣聲,風聲,除此之外,房間裡鴉雀無聲。片刻之後,史密斯抬起後背的一隻手,輕輕向昂納白搖了搖,示意他暫時出去。 昂納白對她點點頭。長毛絨地毯上撒滿玩具,有的是孩子們的,有的是舍坎納自己的,但昂納白到底還是沒踩上任何一件,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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