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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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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中傳來報告聲,聽聲音像聚能者:「頂樓實驗室,百分之二十分析未完成……可能的原因:針對聲頻數據流ID2738《少年科學講座》的跨專業反應……不穩定性繼續發展,無衰減跡象……」 「收到,頂樓。準備快速關機,停止運行。」雷諾特轉向特裡克西婭·邦索爾。她注視著那個不斷抽泣的女人,表情十分奇特:極其關注,同時又無動於衷。她驀地一轉身,兩眼死死盯著特魯德·西利潘:「你!過來。」 特魯德輕輕一彈,奔向上司:「來了,主任。來了,主任。」這一次,他語氣裡沒有平常那種輕蔑。雷諾特也許從來不會產生報復誰的念頭,但只要她做出判斷,勞和布魯厄爾一定會採取相應的行動。「我一直在核驗翻譯的效率,主任,看外行——」也就是本尼酒吧的客人們,「能不能聽懂她的實時口譯。」 雷諾特完全沒理會這個藉口:「找個沒聯網的小組,要他們徹底檢查邦索爾博士的記錄。」她飄近特裡克西婭,用探索的目光注視著她。譯員的抽泣停止了,身體蜷縮著,手腳一陣陣顫抖不已。「不知能不能把這一個搶救過來。」 伊澤爾·文尼猛地一掙,好像又準備放聲狂吼什麼。接著,他用奇異的眼神盯著範,沒有嚷嚷出來。範鬆開手,輕輕在他肩頭拍了一下。 兩人靜靜地注視著醫療室裡發生的一切。「病人」們來了又走,又有幾個聚能者被解除了綁定。容小畢從成像儀上下來了,狀況和特裡克西婭·邦索爾差不多。最近幾班裡,範多次旁觀,看特魯德是怎麼幹活兒的,從他嘴裡套出了不少有關聚能步驟的情報。他甚至趁機瞧了瞧聚能教材開頭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頭一次有機會好好看看雷諾特和其他技術員的工作。 這裡正發生著人命關天的大事:蝕腦菌失控。在全力解決這個問題時,雷諾特變得幾乎有點情緒激動了。範從沒見過她這樣。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經查清。節目開始時,特魯德提交的查詢任務引起了一次覆蓋多種專業的搜索。正是因為這個查詢,才有這麼多聚能者收聽《少年科學講座》的辯論。頭幾百秒,他們的分析進程一直很正常。可當查詢結果公佈出來時,譯員之間的溝通達到一個波峰。正常情況下,這種峰值的出現是議員大聲說話之前在相互諮詢,調整字句,使之通順、合理。可這一次,說出的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話。結果是致命的。最初是特裡克西婭,接著,其他譯員的注意力也開始渙散。他們的大腦化學反應表明,蝕腦菌出現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實,在特裡克西婭動手襲擊容小畢之前,破壞早已形成。襲擊事件只能表示蝕腦菌的失控已經到了引發大崩潰的地步。不管這批聚能者通過聚能網絡相互傳遞的信息是什麼,這一信息在各處都引起了相似的連鎖反應。沒等人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數量已經高達百分之二十。他們大腦內部的病毒開始越出限定範圍,大批繁殖,引起心理變化和毒性化學反應。 負責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沒有受到感染。布魯厄爾負責監控的聚能者只受到輕度感染。范仔細觀察著雷諾特的每一個動作,盡力記下每一個細節、每一條線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撐網絡上搞出一次類似事件,如果布魯厄爾的手下也中了招…… 安妮·雷諾特的身影仿佛無處不在。每個技術員都向她請教,是她挽救了裡茨爾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導頂樓重新啟動,恢復了部分功能。範意識到,如果沒有安妮·雷諾特,這次事故將不會有任何轉機。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鄉星系,聚能系統崩潰也許只會造成一時不便。那裡畢竟有許多大學,可以推出替換系統;有許多聚能中心,隨時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專家。可是,這裡與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況完全不一樣。在這裡,稍稍出一點紕漏,就可能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大亂子……如果沒有技藝高超的管理者,沒有安妮·雷諾特,托馬斯·勞的行動必敗無疑。 他們將容小畢移出成像儀後不久,她的腦電圖就變成了一根直線。正在指揮頂樓重新啟動的雷諾特扔下手裡的工作,拼命搶救這位譯員。但這一次,她沒有成功。一百秒之後,失控的蝕腦菌擴散到小畢的腦幹……無藥可救了。雷諾特皺著眉頭,視線在那具一動不動的身體上停留了一秒鐘,然後揮揮手,讓技術員將這具軀殼推出聚能中心。 範望著特裡克西婭·邦索爾被移出醫療中心。她還活著。雷諾特親自跟隨擔架,在它旁邊飄著。 特魯德·西利潘跟著她向門口走去。到這時,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了兩位參觀者。西利潘轉過身來,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好了,特林尼,演出結束了。」 西利潘的臉蒼白,繃得緊緊的。事故的原因還沒有完全確定,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間的互動引起的。至於節目開始時特魯德向聚能網絡提交的查詢,只是正常利用這一資源。但是,特魯德現在仍舊是在懸崖邊上,隨時可能大禍臨頭。就算事故不是由他的查詢直接引起的,但畢竟有關係。如果按青河的處理方式,特魯德的查詢完全可以視為一條查清問題的線索,但易莫金人判斷罪責時的邏輯關係卻完全不同於青河。 「你不會出事吧,特魯德?」 西利潘驚魂不定地聳了聳肩,把兩人轟出醫療中心:「回營帳去。還有,別讓文尼追究他那個聚能者的事。」他一轉身,跟著雷諾特走了。 范和文尼從哈默菲斯特底層上行,除了布魯厄爾無所不在的監控器材之外,沒有其他人在場。一路上,小夥子一言不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從迪姆死後,今天的事件是他這些年來遭受的最為沉重的打擊。儘管眼前這個人跟他相隔無數代,但他卻長著一張太過熟悉的面龐,讓他聯想起年輕時的拉科·文尼,也很像蘇娜。這是讓人安慰的想法。也許我的潛意識想告訴我什麼……想起來了!有個念頭,不是剛剛在醫療中心裡產生的,整個這一班裡,他一直有這個念頭:這孩子時不時偷偷打量他……眼神裡更多的是謹慎,而非輕蔑。範回想著自己扮演的這個特林尼的所作所為。這麼個人,居然對聚能如此感興趣,當然會引起別人懷疑。好在把特魯德拉下了水,跟他的交易可以替自己打掩護。嗯,即使在他全神貫注觀察雷諾特和邦索爾的一舉一動時,他也敢保證,自己的表情也沒有露出破綻:還是那個老牛皮匠,看得眼花繚亂,卻什麼名堂都瞧不出來,一心只怕這場亂子把他和特魯德的交易攪黃了。可不知怎麼回事,這個文尼卻看出了他的破綻。為什麼?應該怎麼辦? 他們出了垂直的主要通道,走下通往交通艇氣密門的坡道。到處是聚能者的壁畫,天花板上、牆上、地板上。有的地方,雕刻時特意將金剛石壁削得很薄,阿拉克尼的滿月發出的藍光透過牆壁,柔和地灑落下來。牆壁厚的地方暗些,薄的地方亮些。從L1這裡看去,阿拉克尼始終處於滿月狀態,龐雜體相對於太陽的相位也保持固定不變。於是,這種藍光一連多年也持續不變。過去的范·紐文也許會愛上這種光影藝術,但現在的他已經知道這種藝術是怎麼做出來的。一班接一班,每次和特魯德走下這條坡道,都有工人在辛勤雕刻。勞與布魯厄爾漫不經心地消耗著雕刻工的生命,為的就是這種藝術。據範所知,已經至少有兩名聚能雕刻工因年老而死。倖存下來的工人們離開了這個地方,也許去了那些不太重要的通道,繼續他們的雕刻。等我成功以後,情況一定會大為改觀。聚能真是一門可怕的技術,一定要限制它的應用範圍,只用於最關鍵的地方。 兩人經過一條支巷口,這裡四壁覆蓋著從罐子裡培養出來的木頭做成的壁板。光滑的木紋一圈圈盤旋,配合著彎彎曲曲的巷道。這條支巷通往托馬斯·勞的私人住宿區。 奇維·林·利索勒特。也許她聽見了他們過來的聲音,更有可能是從監視器上看到他們離開了醫療中心。不管用的是哪種方法,反正她在這兒等了他們很長時間,長得足以雙腳著地,像站在普通行星地表一樣。 「伊澤爾,求你了。咱們談談好嗎?就一會兒。我沒想到這個節目會——」 一路上,文尼一直在範前面飄行,按一下支撐點,向前飄一段,默默前進,一言不發。看見奇維之後,他突然向上飄起,好像準備從她頭上飄過去。這時奇維說話了。文尼狠狠一推牆壁,撲向她,動作飛快。這種舉動含有很大的敵意,跟在一個人面前揮舞拳頭一樣。 「別!」範脫口而出,然後迫使自己裝出年老力衰的模樣,留在後頭。這傢伙,今天已經攔過他一次了。還有,在這裡,監視器可以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另外,在外面施工時,範認真觀察過奇維。要論身體狀態,她比L1上的任何人都好,又天生動作敏捷。也許應該讓文尼得點教訓,讓他明白不能隨便拿人撒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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