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94)_弗諾·文奇

九四

　　「我們的聽眾也許沒有意識到，《少年科學講座》幕後隱藏著這麼一位具有輝煌成就的了不起的人。你是四個親眼見過深黑期的人中的一位。你眼裡沒有神秘。」特裡克西婭正想說什麼，但扮演佩杜雷的小畢不管不顧地接著說下去，「我放大膽子說句話，這就解釋了你的缺點。你看不到我們之前許許多多世代的蜘蛛前輩的辛勤，他們慢慢積累，終於弄清了對蜘蛛人什麼是安全的，什麼是不安全的，會死人的。這些就是道德法則的基石，先生！沒有道德法則，到了漸暗期結束的時候，勤勞地為暗黑期儲備的好人就會被遊手好閒的惡棍搶劫；沒有道德法則，在淵藪裡睡覺的無辜人就會被先醒過來的人殺死。我們所有人都想要許許多多東西，但有些東西會從根本上破壞我們想要的其他東西。」

　　「我同意你最後的話，佩杜雷女士。但你想表達什麼觀點？」

　　「我的觀點就是，規則的存在是有原因的，特別是那些反對早產兒的規則。你是深黑先驅，你眼裡沒有什麼大不了，但就算是你，也一定知道，暗黑期是蜘蛛人的大清洗劑。我聽過你孩子講話，今天廣播開始之前。他們在控制間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關於你的秘密早已流言滿天飛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你的孩子中至少有一個——是叫布倫特的那個嗎？——是個智障。是不是？」

　　小畢不說話了，但特裡克西婭沒有反應。她的目光凝視著前方，卻不是因為跟不上數據流。突然間，伊澤爾感到她的模樣變了，感覺她嚴肅起來了——這種感覺十分強烈。變化的原因不是譯員對字句的選擇，甚至也不是字句中包含的強烈情緒造成的。變化的原因是……沉默。伊澤爾頭一次真切地感到，蜘蛛人也是人，跟人一樣，感情同樣可能遭到傷害。

　　一直沉默著，好幾秒鐘。「哈，」西利潘道，「這樣一來，許多猜測便迎刃而解了。蜘蛛人肯定一堆一堆地生，大自然母親再以黑暗為武器，消滅其中的劣種。真妙。」

　　廖的臉一皺：「是啊，我猜是這樣。」她的手伸向喬新的肩頭。

　　津明·布魯特打破了沉寂：「昂德希爾先生，你願意回答尊貴的佩杜雷女士的問題嗎？」

　　「是的。」特裡克西婭嗓音中的顫抖更明顯了，「布倫特不是智障。他的話不多，學習方式也跟其他孩子不一樣。」她的聲音激動起來，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笑意，「智力真是無比奇妙啊。從布倫特身上，我發現——」

　　小畢打斷了她的話：「從布倫特身上，我看見早產兒的典型缺陷。朋友們，我知道，這個世代裡拜黑教會的力量受到很大壓力，許多人認為教會專制。過去，像布倫特這種孩子只可能出現在偏僻的地方，那種野蠻變態的地方。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很容易說，『當父母者回避暗黑期的問題，連動物都不如。他們把小布倫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過一段殘缺不健康的苦日子。他們應當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受到譴責』。但在我們這個時代，犯下這種罪孽的是昂德希爾這樣的知識分子。」說著，她沖特裡克西婭的方向點點頭，「他讓大眾嘲笑傳統，我卻必須跟他用他自己那一套理論戰鬥。看看這個孩子，昂德希爾先生。你還生了多少像他一樣的孩子？」

　　特裡克西婭回答：「我的所有孩子——」

　　「那是當然，肯定還有其他缺陷。我們知道你有六個孩子。除此之外，你還有多少？你把有明顯缺陷孩子殺死了嗎？如果全世界都跟著你一樣，不等下個暗黑期到來世界就會毀滅，被大群大群非正常出生的缺陷人淹沒。」佩杜雷開始長篇大論，總結起來有幾點：先天缺陷、人口過剩、殺嬰、暗黑期開始時發生在淵藪內的暴亂——只要大眾接受非正常出生的觀點，這一切必將隨之而至。小畢呱啦呱啦說個不停，直說得喘不上氣來才住嘴。

　　布魯特轉向扮演昂德希爾的特裡克西婭：「這一切，你有何回應？」

　　特裡克西婭回答道：「啊，總算有回應的機會了，真是太好了。」她又笑了起來，幾乎恢復到了節目開始時的輕快語氣。就算剛才昂德希爾被針對他兒子的攻擊弄得有點措手不及，佩杜雷的長篇大論還是給了他喘息之機，他已經鎮定下來了，「我想首先說明一點：我所有的孩子都活著，只有六個。人數確實少了點，但也不奇怪。大家都知道，除了漸暗末期，其他時間很難懷上孩子。早產兒在背毛裡待的時間也比正常孩子長得多，很久以後才能長出眼睛。就自然條件來說，暗黑期到來之前確實是生育孩子的最佳時機。」

　　小畢身子向前一傾，大聲道：「記住他說的話，朋友們。昂德希爾剛剛承認，他犯下了反自然的罪行！」

　　「完全不是這樣。進化過程使我們受制于自然條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生存、繁榮。但時代已經變了——」

　　小畢嘲弄地說：「時代變了，是嗎？科學使你成為深黑先驅之一，現在你比大自然更大了？」

　　特裡克西婭笑道：「哦，不，我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不過你知道嗎，就在科技時代到來之前——一千萬年前，太陽的明暗週期比現在短得多，還不到現在的一年。」

　　「胡說。生物怎麼可能生存——」

　　「是嗎？」特裡克西婭的笑意更濃了，以勝利的口吻回應道，「但我們已經發現了確鑿的證據。一些化石可以顯示，一千萬年前，週期短得多，太陽亮度的變化強度也溫和得多。當時不需要淵藪，也不需要冬眠。隨著太陽的明暗週期越來越長，強度越來越劇烈，所有活下來的生物都逐漸適應了這種變化。我想，適應過程一定十分殘酷，生物必須做出重大變化、重大調整。而現在——」

　　小畢利落地一揮手。這個動作是她編出來的還是從蜘蛛人廣播中聽到了什麼暗示？「就算不是胡說，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先生，我不想和你討論進化。有些人或者會相信，但你的話是推測，不能當成生死大事的基礎。」

　　「嘿！爸爸得分！」坐在布倫特和傑裡布上方棲架上的兩個小姑娘輕聲評點著。只要迪迪沒注意，她們還不住用胃沖著尊貴的佩杜雷女士做怪相。剛才比十字鬧出了亂子，這會兒不能再幹了，但做點小動作，讓她知道她們對她的看法——感覺真棒。

　　「放心吧，布倫特，爸爸准能把這個什麼佩杜雷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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