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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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維身體一晃,蕩出他們的小巢,迅速向下移動。一路提防著別折斷樹枝,也別讓自己的影子落在下面的苔叢上。閉園時偷偷溜進來只是件討人嫌的小事,說實在的,她自己興致一來都會幹出這種事。但不應該打開底層進出艙門。園子本來能給人造成廣闊森林的錯覺,一開這道門,這種印象就全毀了,還會破壞下面的苔叢草坪。哪個渾蛋會幹出這種事?特別是現在,在易莫金人極度重視各項規章制度的非常時期。 奇維飄浮在最下層的灌木叢上方,闖進來的傢伙馬上就會露面,但她已經聽出是誰了。裡茨爾·布魯厄爾。副統領大人闊步踏過苔叢,一路咒駡著,狠狠甩開灌木叢。這人的嘴真夠臭的,連奇維這種對髒話特別感興趣的人都受不了。以前她也聽過他這樣口無遮攔。布魯厄爾是易莫金探險艦隊的二號人物。光憑他一個人就能證明,易莫金領導人完全可能是地地道道的下流胚子。看來托馬斯也明白這傢伙是個什麼貨色,特意把這位副手的住地安排在遠離巨岩龐雜體的地方,把他安置在「無影手」號上,連輪值時間都和絕大多數普通隊員差不多。 可憐的托馬斯為了大家的安全一年年老去,布魯厄爾卻每四十兆秒才脫離冷凍,值十兆秒的班就結束。因為他的當值時間短,奇維也不大瞭解他。不過單是她瞭解到的那些已經讓她對這個人憎恨不已了。哪怕這個渾蛋能起一丁兒點作用,托馬斯也用不著為我們大家消耗自己的生命。她聽了一陣:好傢伙。許多人都說髒話,但這個人的髒話中有點什麼,她在大多數人那裡從來沒聽到過——一種說到做到、真能幹出那些髒事的味道。 奇維推開灌木叢,聲音很響。她拉著樹枝,讓自己飄在離地面半米的地方,這樣她便和對面這位易莫金人差不多高:「統領大人,園子已經關閉,以便維護。」 布魯厄爾稍稍吃了一驚,一時沒說話,連蒼白的大臉都陰沉下來,真可笑:「你這個傲慢的小……那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在維護。」與事實相差無幾。她反擊道:「你來這兒又幹什麼?」 布魯厄爾的臉色更陰沉了。他一拉樹枝,飄了起來,腦袋高出奇維十釐米:「小東西,你沒資格盤問我。」他還隨身帶著那根愚蠢的金屬短杖——其實就是一根棍子,只不過各處嵌了些顏色黑乎乎的小齒。他一隻手穩住身體,另一隻手一揮。短杖一閃,劃出一道弧形,把奇維腦袋旁邊的一棵小樹苗打得木屑紛飛。 奇維也發火了。她揪住樹枝一撐,又跟布魯厄爾來了個四目平齊,正面相對:「這是破壞,不是回答。」她知道托馬斯在園子裡安裝了監控系統。對易莫金人來說,破壞也是一種罪名,懲罰不會比對青河人的更輕。 統領氣極了:「搞破壞的是你們。園子本來挺漂亮,以前我沒想到孬種還能造出這麼好的園子。可現在你們在破壞它。昨天我來過,知道它是什麼樣子。你們往這裡放了害蟲。」他又一次揮舞短杖,把藏在樹叢間的一網垃圾蟲打跑了。織網昆蟲們四下逃竄,身後拖著銀光閃閃的細絲。布魯厄爾捅捅那張網,把網裡的蟲膜、枯葉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攪成一團。「看見嗎?你們還幹了什麼好事?」他飄身向上,居高臨下地瞪著她。 奇維有點發愣,沒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他不可能是那個意思。怎麼可能有這麼無知的人?別忘了,他是個呆子。她一扯樹枝,飄到高於布魯厄爾的地方,沖著他那張蠢臉大喝:「老天,這是個零重力公園!你以為我們靠什麼弄乾淨這兒的飄浮物?垃圾蟲一直就有,這會兒對它們來說還有點負擔過重了。」說這話時,她原本不是那個意思。可話一出口,她隨即上下打量著統領大人,好像她指的是他這大塊兒垃圾。 兩人這時已經飄到下層灌木之上了。奇維從眼角餘光裡能看見爸爸。上面是無限的蔚藍,交錯其間的是橫生的枝丫。虛擬陽光把她的後腦曬得熱烘烘的。如果這種比高矮的把戲再玩上幾個回合,他們的腦袋非撞上塑料天棚不可。奇維放聲大笑起來。 布魯厄爾卻不作聲了,只恨恨地瞪著她,短杖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手掌。對於他那根短杖小齒上的黑色的來歷,流言從未斷過,顯然裡茨爾·布魯厄爾自己也巴不得別人這麼想。但這個人實在不像個戰士。看他揮舞短杖的姿勢,好像壓根兒沒想過短杖擊打的對象會反擊似的。現在,他唯一的支撐點便是鉤在幾根樹枝間的雙腳。奇維則輕輕鬆鬆手扶枝葉,臉上掛著她最能激怒別人的笑容。 片刻間,布魯厄爾一動不動,目光在她周圍掃來掃去。突然他一蹬腳,一聲不吭躍了起來,在空中搖晃了一下,抓住一根樹枝,一拽,一頭紮向底層出入艙門。 奇維靜靜地飄浮著,百感交集。一時間,她辨不清自己的感受,只知道……這個園子,在裡茨爾·布魯厄爾滾蛋之後是多美啊。剛才,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怒氣衝天的統領身上,現在,園子裡的聲音又回來了。低微的嗡鳴,翩躚的蝴蝶。直到現在,她才感受到整個身體的刺痛,那是激憤壓迫產生的刺痛。憤怒,還有恐懼。 奇維·林·利索勒特捉弄過許多人,激怒過不少人。她幹這種事幾乎有點上癮了。媽媽說過,這是心中暗藏的憤怒引起的,因為她被孤零零一個人留在群星之間。也許是吧,但這麼幹挺好玩的。這一次卻不一樣。 她轉身飄向樹叢間父親的小巢。這些年來,生她氣的大有人在,就連伊澤爾·文尼有時都極為憤怒。可憐的伊澤爾,真希望……但今天卻截然不同。她從裡茨爾·布魯厄爾眼睛裡看到了這種不同。那個人真的想殺了她,在殺與不殺的邊緣搖擺了好一陣子。他怕托馬斯知道,可能僅僅是因為這個,他才沒有當場下手。如果哪一天布魯厄爾趁她一個人時逮住她,周圍又沒有監控系統…… 來到阿裡·林身邊時,奇維兩隻手都在哆嗦。爸爸呀。她多麼希望爸爸能聽到自己的話,能撫慰顫抖不已的女兒。可阿裡·林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爸爸「聚能」已經好幾年了,但奇維還記得從前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從前……剛一爭吵爸爸就會沖下來,他會擋在奇維身前,不管布魯厄爾手裡有沒有短杖。可現在……除了裡茨爾·布魯厄爾,奇維沒注意周圍的事,但還是有些隱約片段進入她的視野:阿裡坐在他的顯示視窗和分析系統中間,沒動彈一下。兩人的爭執他全聽到了,聲音越吵越大時他還朝這邊瞟了一眼,表情很不耐煩,滿臉不贊成,一副「別打擾我」的模樣。 奇維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碰碰爸爸肩頭。他聳聳肩,像趕開一隻討厭的小蟲子。從某些角度上來說,爸爸還活著。但從另一些方面來看,他死得比媽媽更徹底。托馬斯說過,聚能者是可以復原的,但托馬斯需要爸爸和其他聚能者像現在這個樣子。托馬斯是個易莫金人,從出生到現在一直生活在易莫金文化中。他們利用聚能技術把人變成一項資產,能這麼幹,他們還非常自豪。奇維知道,許多青河人覺得易莫金人所謂的「聚能復原」是騙人的謊話。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怕一個聚能者復原。但這麼重要的大事,托馬斯是不會撒謊的。 或許,她和爸爸做得越好,就越能讓他儘快復原。「聚能」又不是死亡,不會永遠這樣的。她重新滑進爸爸身邊的座位,開始比對基因。她下去和布魯厄爾爭吵時處理器已經開始比對,這會兒結果出來了。 這個結果准會讓爸爸高興的,如果他不是聚能者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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