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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史密斯在路盡頭停下車,向後一靠。「抱歉……轉錯一個彎。」她朝緊跟在後的第一輛警衛車揮了揮手。

  昂納白極目海天。有時候,轉錯彎是件好事。「沒關係,老天,這兒真是太美了。」烏雲中的一道道縫隙像道道峽谷,陽光從中傾瀉下來,將他們沐浴在落日的紅光之中,海面湧來的碎浪上閃耀著百萬顆紅寶石。他爬下汽車後座,在樹樁間走近海岬頂端。厚厚的林中落葉踩在腳下,濕漉漉的。片刻後,舍坎納也跟了上來。

  海面吹來潮潤清涼的和風,不用氣象部門預告也能看出不久便會襲來風暴。他看著海面。下面的大浪離他們不到三英里,在太陽目前的階段,近到這個距離已經是安全的極限了。從這兒可以看到潮頭湧動,聽見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音。三座巨大的冰山被卷到附近,無法漂走。遠方的冰山更多,一直延伸到天邊。這是一場永恆的戰鬥,來自太陽的火焰與這個世界土生的寒冰對壘。這場戰鬥還會持續二十年,最後的殘冰才會浮出水面,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到那時,太陽的威力也會漸漸衰弱,進入漸暗期。就連舍坎納好像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維多利亞也下了車,但沒有跟上他們,而是向回走到海岬南緣。可憐的將軍,連自己都說不清這一趟是公幹還是遊玩。他們無法一下子趕到陸戰指揮部,昂納白對這個倒是挺滿意。

  他們回頭走近史密斯。海岬的這一面,地勢陡降成為一道山谷。山谷另一邊的高地上有座房子,像是家小旅店。史密斯站在坡地的一塊凹陷處,這兒坡度不是很大。過去,剛才那條土路也許從這裡延伸下去,進入小山谷,再向上通向山谷對面。

  舍坎納在妻子身旁停下,左邊幾條胳膊搭在她肩上。過了一會兒,她伸出兩條胳膊,挽住丈夫的手臂。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昂納白走到崖邊,探頭下望。下面確實有路,一直伸進穀底。光明初期的洪水和暴雨沖刷出了新的溝壑,但這道山谷卻沒受到破壞,仍舊很美。「哎,從這兒咱們是下不去的,夫人。路全沖沒了。」

  維多利亞·史密斯沉靜了片刻,說道,「是啊,沖沒了。這樣最好……」

  舍克道:「我說,或許我們能徒步走過去,再爬上那邊山坡。」他一隻手指向對面山頂那家小旅店,「咱們可以瞧瞧恩克萊爾太太——」

  維多利亞緊緊摟了他一下:「不。反正那地方也太小,最多只能容下咱們三個。還是和警衛一塊兒露營吧。」

  過了一會兒,舍克一聲輕笑:「我沒問題。倒真想瞧瞧機械化的現代社會裡露營是個什麼滋味。」他們跟著史密斯沿著來時的土路回頭走去。來到汽車旁,舍坎納已經恢復了他的老樣子,提出一大堆有關輕質帳篷的設想。照他的說法,這些帳篷連光明初期的大洪水都扛得住。

  -02-

  托馬斯·勞站在臥室視窗邊,目光投向窗外。他的套房其實嵌入鑽石一號地下五十米深,但窗外的景象卻取自哈默菲斯特最高的高塔。點亮之後,他的房間已經大大擴展了。從歷次災難中僥倖逃生的技工們終日勞碌,刮垢磨光,雕琢切削,讓這裡的環境和勞故鄉的府邸一樣精美豪奢。

  哈默菲斯特附近的地區已經被削成平地,上面是重重疊疊的金屬結構。金屬是用鑽石二號上堆積的礦石冶煉出來的。他原打算好好調整一下這裡的站台恒定推進器,將一號鑽石巨岩隱在陰影裡,只有哈默菲斯特最高的塔尖才能伸進陽光中。但這一兩年其實已經不需要這麼小心了。不過,躲在陰影裡仍有個好處:可以利用冰塊形成一重護盾,冰塊還可以提供一定的黏著力。高掛半空的就是阿拉克尼,側傾角半度左右,一個閃閃發亮的碟狀物,藍白相間,將明亮、柔和的光灑向城堡。現在的情形跟點亮之初的頭幾兆秒已經大大不同了,當時可真是烈焰熊熊呀。眼前的景色是托馬斯·勞辛勤工作五年的成果,如此美麗、如此寧靜。

  五年了。他們還會被困在這裡多少年?蜘蛛人需要三十到五十年,才能創造出高效的工業經濟環境。艦隊專家只能估算到這個程度。但奇怪的是,一切竟然都很順利。這次探險確實是一次流放,但跟他在巴拉克利亞所計劃的那種流放不同。最初的計劃同樣必須冒險,但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冒險,不是實際發生的那種風險。他當時計劃遠離故國日益危險的政治,出去一兩百年,在對頭勢力範圍之外培養自己的資源。表面上自然有另一番說辭:大好機會,具備星際飛行能力的非人類智慧生命,機不可失、掌握他們的秘密之類的,沒能料到的是青河居然捷足先登。

  青河的知識構成了巴拉克利亞易莫金文明的核心。托馬斯·勞畢生研究青河文明,但直到和他們對面相遇,他才知道這幫做買賣的是多麼古怪,跟易莫金人是多麼不同。他們的艦隊行動軟弱,天真幼稚。用定時蝕腦菌感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突然襲擊也易如反掌。可一到戰鬥打響,這些小商小販卻凶得像魔鬼,詭計百出,肯定事先已經做了一定的準備。開戰頭一百秒內,他們的旗艦就被擊毀了,可這些傢伙反而打得更加兇猛。等蝕腦菌最後徹底關閉生意人的大腦時,戰鬥雙方都垮了。戰鬥結束後,勞又在處理青河人方面犯了第二個大錯。蝕腦菌可以消滅青河人,但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卻並不屈服,無法「聚能」。緊急審訊搞得一團糟,幸好到最後,他還能利用這次審訊的災難,把雙方殘餘人員凝聚成為一個整體。

  殘存的只有哈默菲斯特的高塔、聚能中心,還有得自被毀飛船的種種華麗裝飾。一片廢墟中,還有些高科技仍舊可以發揮作用。剩下的則必須取自受恒定器控制的龐雜體上的原材料,還有蜘蛛人文明——這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

  三十到四十年。他們能夠做到。冷凍箱的數量還夠剩下的人員使用。現在的主要問題是研究蜘蛛人,學習他們的語言、歷史和文化。為了度過這幾十年,必須適當劃分工作,將值勤班次安排成樹狀結構,值班幾兆秒,然後輪換下去,冬眠一兩年。有些人的值勤時間會大大多於平均數,如譯員和科學家。還有一些人,如飛航人員、戰術人員,最初幾年派不上什麼用場,但任務的最後幾年卻需要他們值全班,全時值守。所有這些,勞都在大小會議上對自己人和青河人解釋過。他所做的許諾大多也是真的。像這種行動,青河人具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和精湛的技藝。只要運氣稍好,熬過這次流放,一般人只會消耗生命中的十到十二年。在這些年裡,他會把生意人艦隊的資料庫一掃而光,掌握青河人所掌握的一切。

  勞的手搭在視窗上。這東西暖乎乎的,和壁上的掛毯一樣。瘟疫在上,青河的牆紙系統可真好啊,隨便從什麼角度看都不會發生圖像扭曲。他輕聲笑了。到頭來,小商小販們在這次流放中的表現反而比易莫金人強,指揮他們真是得心應手。他計劃安排的事,青河人很有經驗,實施起來十分順利。

  而他自己呢……勞允許自己稍微自憐一下。在取得最後成功之前,每一班崗都必須有一個既精明強幹,又值得信賴的人在場監督。這樣的人只有一個,他的名字就叫托馬斯·勞。如果監督者只有裡茨爾·布魯厄爾一個人,他會愚蠢地大開殺戒,幹掉本可以留下繼續利

  用的資源——或者盡力謀害勞本人;如果換了安妮·雷諾特,那個女人倒是可以信任,也許一連許多年都不會出什麼事,可只要發生變故……嗯,青河人看樣子已經徹底認輸了,經過審訊,勞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們沒有醞釀什麼大陰謀。但只要青河重新謀反,安妮·雷諾特必輸無疑。

  所以,等看到這裡勝利的曙光時,托馬斯·勞或許已經一百歲了。按照巴拉克利亞的標準,算是人到中年了。勞長歎一聲。只好如此。損失的時間完全可以用青河的醫療技術來彌補,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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