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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四名組員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一時間,昂納白鐵血戰士的形象蕩然無存,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他跌跌撞撞地離開雪橇,一隻手搭在舍坎納背上。近距離傳聲管傳來的聲音只勉強聽得見:「那是什麼,舍坎納?」

  「不知道。」他感到昂納白的手在哆嗦,「但總有一天,我們會弄明白的……咱們走吧,軍士。」

  像靠彈簧發動的木偶驟然啟動般,小組停止補充,重新踏上征途。天上的奇觀仍在繼續,不再像剛才那樣出現四個烈焰奪目的太陽,但閃爍的流光仍然比任何霞光都更加美麗、耀眼。兩顆星星從西面劃破黑沉沉的天幕,一路向東,速度越來越快,在東面的高空中同時炸成兩團白光。和剛才燃燒的四個太陽一樣,只不過強度小得多。光芒鋪開,暗下去,從中又射出幾道光,沿兩顆星星的飛行方向飛去,重新照亮剛才閃光、現在黑暗的地方。

  最壯麗的景象過去了,天上只剩下鬼火般飄來飄去的光點。如果它們跟真正的霞光一樣,距地面只有幾百英里,那這些光芒中所蘊含的能量則十分巨大。如果離他們頭頂不遠,或許他們看到的只是夏天閃電在深黑期的對應物。不管是什麼,能看到這樣瑰麗的奇觀,冒再大的風險都值得。

  他們終於來到逖弗人兵站邊緣。他們沿著斜坡走進兵站時,仍能看見天上奇異的霞光。

  目標方面從來沒有多大分歧,仍是昂德希爾初遇維多利亞·史密斯那個下午所提出的那批目標。只要能夠深入深黑期,四名攜帶炸藥的戰士肯定可以沉重打擊敵人,破壞其燃料堆積場、野戰部隊潛伏的淺層淵藪,說不定還能消滅逖弗人的司令部。不過,這些目標雖然重要,但單憑這些,昂德希爾還是無法取得他所需要的巨額資金。

  但是另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雙方的戰爭機器都做出了最大努力,盡力延長己方在暗黑期的戰鬥時間,以期在敵人進入冬眠狀態後取得有利態勢。等新太陽重新亮起的時候,第一支完成戰鬥準備出現在戰場上的軍隊就能取得決定性的對敵優勢。

  雙方都為那一刻建立起了巨大的軍需儲備場。這類儲備場與漸暗期、暗黑初期的軍需儲備有很大的不同。現代科學已經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明確了一點:新太陽幾天,甚至幾小時之內就會全面復蘇。此後許多天內,它是一個釋放出駭人熱量的熾熱的魔鬼,比光明中期和漸暗期亮一百多倍。除了最堅固的建築外,每一世代的普通建築物都會遭到徹底破壞。摧毀它們的不是暗黑期的嚴寒,而是新太陽的熱量大爆炸。

  這道斜坡便通向逖弗人的前線軍需儲備場。前線還有許多別的儲備場,但這個是為逖弗主力部隊提供補給的後方梯隊儲備場。沒有它,逖弗人最精銳的部隊只能置身戰事之外,進攻王國的先頭部隊便會失去增援。據陸戰指揮部推算,只要消滅這個軍需儲備場,對方就會被迫在不利的條件下接受停火。即使他們繼續頑抗,也會被王國軍隊一舉殲滅。實現這個目標,需要的只是四名戰士,加上巧妙的破壞計劃。

  前提是沿坡而下的四名戰士沒有中途凍死。坡地上只積了很少的氣凝雪,石板路縫隙中偶爾會有一簇枯死的灌木。現在中途停步已經收集不了多少放熱質了,相反,他們還不得不把一桶桶放熱質從尼茲尼莫和昂納白拉的雪橇上傳過來。黑暗緊緊籠罩著他們,打破黑暗的只有潑撒的放熱質間或發出的一縷光。據情報部門說,這道斜坡只有不到兩百碼……

  前面亮起一團光。總算走到頭了。小組成員搖搖晃晃走下斜坡,走進平地。這裡搭起了銀色棚子,以防新太陽烤壞裝備。這是一片棚柱形成的森林。棚子的有些地方被積雪壓壞了,但大部分完好無損。微光下,他們辨認出了蒸汽發動機、鋪軌機、機槍車、裝甲車。天色雖暗,但還是能到處看到銀漆發出的銀光。等新太陽重放光芒時,這裡短時間內便會一切就緒。冰雪融化形成的洪流將流進蛛網般密佈於這個地區的溝渠,逖弗戰士會從附近的淵藪中一躍而起,沖進車輛存放地。洪水將匯進蓄水池,再噴射出來,降低附近的溫度。會有一段瘋狂忙亂的時間,人們忙著檢查儲備的物品和機械,再用一段時間修復兩百多年的黑暗和幾個小時的熾熱所造成的破壞。之後,軍隊便會沿著上級認為將給他們帶來勝利的方向前進。這是無數世代深入研究暗黑期和新太陽性質的成果。據情報分析,在許多方面,敵人的軍需儲備技術比己方高明。

  倫克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讓其他三人可以同時聽到他的話:「我敢打賭,他們肯定在這附近埋伏了尖兵,新太陽亮起後一個小時就可以趕到。可眼下嘛,這兒全是咱們的了……好了,按計劃行動,補充放熱質,散開。吉爾,你行嗎?」

  吉爾·黑文下坡時東倒西歪,像個瘸腿的醉漢。舍坎納估計他的凍傷已經從中肢延伸到負責行走的腿腳部分了。但聽到昂納白的話,吉爾身子一挺,幾乎沒有任何異樣地回答道:「軍士長,吃了多少苦頭才熬到這兒,我可不會坐在一邊,乾瞪眼看你們幹活兒。我的工作我能做好。」

  動手的時候到了。他們解開傳聲管,各自拿好分給自己的炸藥和黑色塗料。這一切已經演練過無數遍。只要每一步驟都能迅速完成,只要別掉進哪條溝渠折斷幾條腿,只要他們背得爛熟於心的地圖都是準確的,那麼,時間還是夠的,他們也不至於凍死。小組成員分頭出發,前往四個方向。他們安在防曬棚下的炸藥比手榴彈的威力大不了多少,爆炸時寂靜無聲①,只有一道閃光,防曬棚的某個關鍵部位便隨之坍塌下來。接下來是噴塗黑色塗料。這東西比炸藥更不起眼,但完全可以起到材料研究部預想的作用。軍需儲備地區不久便被塗上了一塊塊黑色,等著領受陽光的親吻①。

  【① 沒有空氣,自然無法傳遞聲波。】

  【① 這個儲備庫到處塗著銀漆,可以起到反射陽光的作用。但現在被噴上了一塊塊黑色,不僅不能反射陽光,反而更能吸熱。】

  三個小時以後,他們已經離開了軍火堆積場,向北走了將近一千米。撤離開始之後,昂納白把他們逼得更緊了,逼著他們實現最後的、附帶性的目標:活下來。

  他們幾乎實現了這個目標——幾乎。離開軍火庫時,吉爾·黑文已經神志不清了,他想自己單獨離開。「得找個地方,刨個洞藏起來。」這句話他說了一遍又一遍,掙扎著不讓尼茲尼莫和昂納白把他和大家串起來系在安全繩上。

  「我們這就去找個洞,吉爾,再堅持一會兒。」昂納白讓安珀接替自己對付吉爾,現在,倫克納和舍坎納只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他的勁頭可真大呀。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他怎麼還有這麼大勁頭?」舍坎納道。黑文正四下亂蹦亂跳,像個裝了幾條木腿的人。

  「我看,他已經喪失感覺痛苦的能力了。」倫克納的聲音很低,但舍坎納聽得清清楚楚,「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我覺得,他開始黑迷了。」

  黑迷,暗黑期發作的狂亂症。暗黑期裡,有些人潛意識中會產生自己身處淵藪之外、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於是被最原始的動物本能所控制,瘋狂地尋找一個地方,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為自己提供一處淵藪就好。

  「真該死。」舍坎納悶聲罵了一句。昂納白切斷兩人的話線,開始盡力讓大家繼續前進。距離可能的安全所在只有幾小時路程了,但現在,吉爾的掙扎喚醒了大家最原始的本能。本能真是太奇妙了,但如果這會兒向它屈服,這種本能無疑會把他們引向死亡。

  兩小時以後,他們差不多登上了俯瞰軍火堆積場的小山。吉爾兩次掙脫安全繩,想沖向坡道兩側下虛幻的淵藪,勢頭一次比一次猛烈。還好安珀把他拉了回來,盡力跟他講道理。但吉爾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胡亂掙扎中,他的防護服扯破了好幾處,身體也有好幾個部分被凍硬了。

  準備攀登第一道陡坡時,吉爾的末日到了。小組這時已經扔掉雪橇,剩下的路程只能依靠各人背負的放熱袋中儲蓄的放熱質和空氣。吉爾第三次掙脫安全繩,邁著奇特的蹣跚步伐跑開了。尼茲尼莫解開安全繩追上去。安珀是個高個兒女人,剛才還能制服吉爾·黑文。但這一次情況不同,吉爾已經徹底黑迷了。她剛在山崖邊揪住他,吉爾一個轉身,狠狠給了她幾拳。安珀向後一個踉蹌,手一松。倫克納和舍坎納趕了上來,但晚了一步。黑文的幾條胳膊四處一陣亂打,腳下一絆,跌向山崖下的凹地。

  三個人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安珀開始滑下山崖,幾條腿探著下面的氣凝雪,想找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昂納白和昂德希爾一把抓住她,使勁把她向上拽。

  「不,讓我下去!他凍傷了,但還有機會。咱們可以背著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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