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
昂德希爾將身體探出山崖,向下望了很久。吉爾摔下去時撞在裸露的岩石上,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就算現在還沒死,不等他們把他弄上來,脫水和嚴寒就會要了他的命。 倫克納一定也看出來了。「他完了,安珀。」他輕聲說,接著又拿出軍士長的嚴厲嗓門,「可我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安靜了一會兒,安珀沒攀在崖上的幾隻手默默地蜷了起來,認可了倫克納的話。但舍坎納沒有聽到她吐出一個字。安珀重新攀上來,和大家一起再次系好安全繩,連好傳聲管。 三個人繼續攀登。現在的速度快多了。 到達目的地時,他們只剩下幾夸脫尚有活性的放熱質了。暗黑期之前,這片山區是一處茂密的森林,歸一個逖弗貴族所有——是他的獵場。森林後的石壁上有一道裂隙,通往一個天然形成的淵藪。任何大型野獸的棲息地都有這種可供動物藏身的淵藪。這些地方開墾出來之後,人們通常會擴大天然淵藪,供自己使用。少數未利用的淵藪便荒廢了。舍坎納猜不出協和國的情報機構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可能附近的逖弗人中有協和國的間諜吧。問題是這個淵藪沒有事先收拾過,像布倫納戈蠻荒地那些天然淵藪一樣荒涼。 小組裡真正打過獵的只有尼茲尼莫一人。她和昂納白砍倒三株橫在洞口當障礙物的荊柳,向下爬了進去。舍坎納攀在洞口,把發光發熱的放熱質垂下去:「我看見了五個冬眠塘……兩頭成年泰倫特獸①。把光再垂下來點兒。」 【① 和上文的荊柳一樣,是蜘蛛人世界的動植物。】 舍坎納把身體朝洞裡更深處探進去一些,體重大半攀在洞口的荊柳上。伸下去的手裡拿著放熱質,綠光可以一直照到洞底。現在他可以看到兩個冬眠塘,上面幾乎一點氣凝雪都沒有。這是典型的冬眠塘,冰面凝結得平平的,連一個氣泡都沒有。他望望冰下沉睡的動物,它的眼睛是睜開的,冰凍的眸子反射著放熱質發出的綠光。老天,這傢伙真大呀!雖然個子大,但肯定是頭雄獸,它身上攀著幾十頭幼獸。 「其他塘裡都是儲備的食物。不用說,是暗黑期之前剛捕獲的新鮮獵物。」新太陽亮起的頭一年,這樣一對泰倫特獸會繼續留在它們的淵藪中不出來,靠儲存的食物為生。這期間,幼獸漸漸長大,同時學習獵殺的本領,等烈焰和洪水退下去之後就用得上了。泰倫特獸是純粹的食肉動物,智力遠不如施拉特獸。問題是它們的模樣跟人很相似。殺死它們、奪取它們的食物,這些都是必要的,但這種事不像打獵,倒更像暗黑謀殺。 這項工作又花了一個小時,幾乎耗盡了他們剩餘的放熱質。三個人最後一次爬上地面,用荊柳盡可能設好障礙。昂德希爾已經有幾處肩關節凍僵了,左邊幾隻手的指尖也麻木了。最後幾個小時裡,他們的防護服遭了很大的罪,好些地方破了,只能臨時貼上東西湊合。因為擺弄氣凝雪和放熱質,安珀幾隻手腕處的防護服全燒沒了。他們只好由著一些肢腿凍僵。她說不定會被截掉幾隻手。儘管如此,三個人還是不顧嚴寒,在外面多站了一會兒。 最後,安珀問道:「咱們應該算勝利了,對嗎?」 昂納白的聲音堅定有力:「對。還有,吉爾也會這麼說的,相信我吧。」 帶著一絲傷感,三個人肢腿交纏,簡直跟戈克納的那座「追求協和」的雕塑一模一樣,連損失了一個人都一樣。 安珀頓·尼茲尼莫鑽進石壁裂隙,穿進荊柳障時激起一陣綠濛濛的光。下到洞底之後,她會把剩餘的放熱質倒進冬眠塘,冰會融成一堆冰冷的淤泥,他們可以在裡面鑽個洞。到時候,他們會敞開衣服,只盼全身能均勻凍結。當然,風險很大,但他們毫無辦法,只能聽天由命。 「最後看看吧,舍坎納。看看你的成就。」昂納白的聲音不像剛才那麼斬釘截鐵了。安珀頓·尼茲尼莫是個地地道道的戰士,和她在一起時,昂納白也是個戰士。但現在任務完成了,他好像退出了戰士模式,一臉疲倦,累得肚子都抬不起來,就快碰到地上的氣凝雪了。 昂德希爾極目遠望。他們所在的地方比逖弗人的軍火堆積場高幾百英尺。霞光、劃過天幕的星星和天空中的閃光——這一切早就不見了。天色昏暗,但星光照耀下,仍然看得見逖弗人的軍火堆積場,摻雜著一塊塊黑色,襯在被星光照得灰白的氣凝雪上,分外矚目。那是他們四處噴塗的黑色塗料。 「看上去真是太兒戲了。」昂納白道,「幾百磅黑顏料,你真覺得會起作用?」 「哦,當然。等新太陽重新亮起,幾個小時之內,黑色塗料就會讓逖弗人的裝備產生高熱,任何裝備都抵抗不住。你知道是什麼效果。」事實上,那些測試是昂納白自己設計的,將百倍于光明中期的熱量投射到塗著黑色塗料的金屬上。幾分鐘內,金屬零件相連的部位就會熔化,焊死在一起:軸承粘在套筒上,活塞凝在氣缸上,車輪粘在鐵軌上。敵軍最重要的前方補給場肯定全完了,他們只得重新退入地下。 「你這一招只能玩這一回,舍坎納。幾道障礙物,幾顆地雷,輕輕鬆松就能把咱們擋住、幹掉。」 「當然。但其他方面也會改變。這是我們蜘蛛人冬眠的最後一個暗黑期。下一次,醒著的不再只有四個身穿供氣服的人,整個世界都會清醒地度過暗黑期。倫克納,我們要開墾暗黑期,在暗黑期殖民。」 昂納白大笑起來,顯然壓根兒不相信。他揮手讓昂德希爾先走,鑽進石壁裂隙,進入淵藪。雖然精疲力竭,但軍士還是要最後一個撤退,安置好最後一個障礙物。 舍坎納最後望瞭望灰濛濛的大地、天空。飛得高,飛得低,學習再學習,多少大秘密。 -09- 伊澤爾·文尼在父母蔭庇下度過整個童年,總的來說,算是無憂無慮的。他只出過一次真正的生命危險,不過就算那一回也只是一次愚蠢得近乎犯罪的意外。 即使以青河的標準,文尼.23也是個分佈極廣的家族。家族的有些支系彼此之間數千年都沒有接觸。比如文尼.23.4與文尼.23.4.1,他們之間隔著半個人類活動空間,幾千年從未聚首。幾個分支各自賺取財富,繁衍後代。分開這麼長時間,也許最好不要重新會合到一起。但如果有機會小聚,當然是件天大的幸事。有一次,家族的這三支中有許多人恰好在同一時間前往老基勒。於是,三家人都在那裡逗留了一段時間,建起大多數定居文明會稱為王宮的營帳,共同生活,饒有興味地探究共同祖先傳下來的不同後代發展成了什麼樣子。文尼.23.4.1現在成了一個民選首領家族,管理他們所在地區的公共事務。當然,公務也沒有妨礙他們做生意。可菲利帕姑媽很反感家裡人參加選舉。小文尼記得她說過:「什麼民選!哪天投票取消財產權怎麼辦?」文尼.23.4一系則更近于伊澤爾的父母熟悉的那些支脈,不過他們的尼瑟語讓人很難聽懂,這家人不太注意以青河廣播為標準調整自己的發音。標準是件大事,甚至比貿易黑名單還重要,他們真不應該忽視。有一次,大家同去野餐,一位親戚檢查了孩子們的太空服,他的機器人又檢查了一遍。可那位親戚忘了一件事:遠親子侄需要的「大氣持續秒數」和他自己的孩子們不一樣。野餐地點是一顆小行星,伊澤爾爬到一塊圍繞小行星旋轉的岩石上,玩得高興極了。平時他只能聽憑人家擺弄,而現在,這個小小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他可以用自己的雙手雙腳擺弄它。可他的空氣快用完了,身邊又沒人,玩伴們都在其他岩石上建立自己的小世界。直到伊澤爾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野餐地點的監控器才注意到孩子的太空服發出的呼救信號。 伊澤爾只記得自己在一個特製的新看護室醒來。以後的好多千秒,大家眾星捧月般圍在他身邊,待他就像個國王。 所以,從冷凍冬眠狀態清醒過來時,伊澤爾·文尼向來情緒很好。和別人一樣,他也會暫時喪失方向感,身體一時也會有些不適,但童年的經歷讓文尼堅信,不管他身處何地,一切都會好起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