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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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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十天沒有聽到逖弗人的任何動靜了。坑道兵司令部一直在歡慶他們的勝利。」格林維爾將軍把一塊香膠扔進口中,大聲咀嚼著。協和國情報機關的這位領導從來不是個舉止斯文的人,最近他的脾氣更暴躁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老人,而且陸戰指揮部的生存環境已經極度惡化了,儘管眼下它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條件最好的地方。這一片地堡群緊靠著皇室淵藪,裡面還有五十多個人處於神志清醒的狀態。每過一個小時,空氣便更增一分污濁。一年多以前,格林維爾不得不告別了自己寬大的書房。他現在的辦公室只是一個20英尺×10英尺×4英尺的小間,位於宿舍區上方的死寂空間裡。房間四壁貼滿地圖,桌上是一遝遝電傳打印報告。電傳走的是陸上通信電纜,七十天前,無線電通信最終失效。去年,王國的無線電技術人員試製了許多新型發報機,功率一台比一台強大。本指望無線電通信可以堅持到最後,但希望落空了,現在剩下的只有線纜電報,以及目力範圍內的短距離無線電。格林維爾看著自己的客人。這肯定是來自陸戰指揮部的最後一個人,此後兩百年內,再也不會來人了。「你也是從前線回來的,史密斯上校,我怎麼沒看見你歡呼雀躍呢?」 維多利亞·史密斯的注意力被將軍的潛望鏡吸引住了。正是因為這台潛望鏡,將軍才堅持住在上面這個小窩裡——最後看看這個世界。皇家瀑布兩年前便已停止了湍流。她一直望到山谷上方。一片黑色大地,可怕的寒霜在岩石上、冰上不斷堆積。碳氧化物,從大氣中濾出來的。但舍坎納將看到的世界比現在冷得多。 「上校?」 史密斯從潛望鏡前退開。「對不起,長官……我無比敬佩坑道兵取得的成就。」可敬的不是司令部,而是真正奮力挖掘的士兵。她去過他們的野戰淵藪。「但他們已經許多天沒有遇上任何敵軍陣地了。並不是說敵人已經放棄了陣地。進入暗黑期後,對方陣地至少還有半數仍在堅持戰鬥。恐怕坑道兵司令部把掘進停工點計算錯了。」 「是啊。」將軍恨恨地說,「坑道兵司令部創造了堅持作戰行動時間最長的紀錄,可逖弗人偏偏一撤,把他們的成績變成了一場空。」他歎了口氣,說了些換個時間非把他的官職賠進去的話。幸好進入暗黑期五年之後,不可能有多少人聽到這番話。「你知道嗎,逖弗人其實也不算太壞。看長遠一點,你就能從我們自己的盟國中發現更壞的傢伙,他們正等著王國和逖弗國彼此打成一團肉醬呢。我們應該根據這種情況制訂自己的計劃,防著哪個壞傢伙抓住機會撲上來。要打贏這場戰爭,但不能靠坑道和坑道兵。不然的話,新太陽升起時我們還得打上很多年才分得出勝負。」 他狠狠一嚼香膠,伸出一根前肢,朝史密斯一指:「能不能幹淨利落地結束這場戰爭,全看你的計劃了。」 史密斯的回答很大膽:「如果您允許我和那個小組在一起,成功的機會大得多。」 格林維爾好像沒聽見她的話:「維多利亞,你搞那個項目已經七年了。說真心話,你認為它會成功嗎?」 也許是因為污濁的空氣,兩人都跟平時有些不一樣。一般人絕對想像不到斯特拉特·格林維爾也會遲疑不決。史密斯認識將軍已經九年了。她知道,在自己的親信面前,格林維爾是個很開明的人,樂於傾聽別人的意見——直至下定最後決心。這以後,他就是一個最果斷的人,從不躊躇,任何將軍都不得質疑他的決定,甚至在國王的顧問大臣面前也毫不讓步。她從未在他嘴裡聽到這樣憂傷、迷茫的問題。可她現在看到的只是一位很老的老人,幾個小時之後就會屈服於黑暗,也許是最後一次屈服於黑暗。這種感覺就好像倚著一塊熟悉的磐石,卻發現磐石慢慢滑開了。「長——長官,我們的目標選擇得很好。只要摧毀這些目標,逖弗國的認輸投降指日可待。昂德希爾的小組已經潛入一個湖裡,離目標不到兩英里。」這本身就是一個輝煌的成就。那個湖正好在逖弗人最重要的補給中心附近,深入逖弗國只有百英里之遙。 「昂納白、昂德希爾和其他人只需要走很短一段路,長官。我們已經測試過了,他們的裝具和放熱質可以維持長得多的時間,測試環境幾乎——」 格林維爾無力地笑了笑:「是啊,這些我都知道。想想看,我不知道多少次把這些數字塞到總參謀部的爪子底下。過去幾個世代裡,我們這些當兵的在暗黑期邊上狠狠摸了幾把,褻瀆神明啊。但昂納白的小組將親眼看到的是深黑期。到底會是什麼樣子?是啊,我們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凍結成霜的空氣、真空。但這些都是推測。我不是個相信宗教的人,史密斯上校,可……不知他們會發現什麼。」 信教也罷,不信教也罷,隨著將軍的話,仿佛所有古老的迷信同時復活了:雪妖、地精……一個徹底籠罩在黑暗中的世界,黑暗如此深重,世界仿佛已經不復存在。想到這些,再理智的人也會心生懼意。維多利亞吃力地推開因格林維爾的話招來的恐懼:「您說得對,長官,確實可能出現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意外情況。所以我對這次任務的評估本來是:很可能失敗——但我們有舍坎納·昂德希爾。」 「我們最信任的搗蛋分子。」 「是的,而且是最極端的搗蛋分子。我認識他已經七年了,從他冒出來的第一天起就認識他了。當時他只有一車鬥半成品原型機,滿腦子最瘋狂的計劃。那天我正好沒什麼事——真是天大的運氣,所以我有時間聽他說說,解解悶。普通研究人員也許一輩子也就二十來個新點子,但昂德希爾一小時就能想出二十個。一會兒一個點子,一會兒一個點子,簡直跟抽筋兒似的。這種人我在情報學校裡也見識過。區別在於,昂德希爾的一百個點子中有一個是可行的,而且他可以相當準確地挑出這一個可行的點子。也許還有其他人能想到在沼地淤泥裡培養放熱質,至於供氣服,肯定別人也想得到。但他想到了這兩點,並將它們結合起來,而且取得了成功。. 「還不止於此。沒有舍坎納,我們不可能將這最後七年裡所取得的一切進步綜合起來。他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能把所有他需要的天才擰成一股繩,綁在他的項目裡。」她想起當初那個下午倫克納·昂納白是如何滿腔怨氣,一肚子輕蔑,這種態度又是如何漸漸轉變,直到這個機械天才徹底接受了舍坎納的種種奇思妙想的洗禮,「昂德希爾性子太急,不耐煩處理細節問題。但這無關緊要,因為他激發起了一個創造性的環境,能把方方面面的細節考慮周全。他實在……太了不起了。」 所有這些,在場的兩個人都一清二楚。這些年來,格林維爾始終在對他的上司說著同樣的話。但現在,維多利亞只能用這些話來安慰老人。格林維爾笑了,笑得很古怪:「那,你為什麼還不嫁給他,上校?」 史密斯真沒想到格林維爾這會兒會提出這個話題。管他呢,這兒又沒別的人,再說現在已經是世界末日了。「我很願意嫁給他,長官。可現在在打仗,你也知道,我不……我和一般人不一樣。我們打算暗黑期過去之後再結婚。」頭一個下午,維多利亞·史密斯就明白了,昂德希爾是她這輩子遇上的最怪的人。過了幾天,她意識到此人是個了不起的天才,毫不誇張地說,他可以成為一台發動機,改變這場世界大戰的進程。五十天之內,她讓斯特拉特·格林維爾產生了同樣的信念。於是,昂德希爾獲得了自己的實驗室,並且以他為中心逐漸擴大,以解決他的項目所涉及的各種問題。與此同時,維多利亞也將昂德希爾奇跡——她就是這麼想的,總參謀部也持同樣看法——列入了自己的計劃,決心盡可能利用這個奇跡,將它永遠收歸己有。顯而易見,最佳途徑就是婚姻。按照傳統在漸暗期結婚,這樣做最有利於她的前程。計劃十全十美,唯一的問題就是舍坎納·昂德希爾。這一位是個不聽別人安排、喜歡自行其是的人。最後,他成了她最要好的朋友,成了和她一起做安排的人,同時又是她安排的對象。對於暗黑期之後,舍克①有許多打算,這些打算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她沒有多少朋友,但就算這寥寥幾個朋友中,也沒人能接受她是個早產兒這一事實,包括倫克納·昂納白。而舍坎納·昂德希爾呢,他竟然有喜歡早產兒這個想法。在維多利亞一生中,她頭一次遇上一個不是勉強容忍早產兒的人。於是,他們決定現在只管打仗,如果兩個人都能活到暗黑期結束,那麼,未來將是一片全新的天地,有全新的生活。 【① 舍坎納的昵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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