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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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在東線,雙方都在全力挖掘坑道。這樣一來,下一個暗黑期到來以後,大規模戰鬥仍有可能爆發,直至暗黑期的第十年左右。」 昂納白忽然想起一件高興事,他臉一板:「如果你想的是這個,你應該去跟坑道兵談。我們這兒是材料研究部,昂德希爾先生。」 「哦,這個我知道。可如果沒有材料研究,我們不可能真正進入最冷的深黑期。嗯,還有……我的方案和坑道挖掘沒什麼關係。」最後一句話他說得飛快,急匆匆的。 「那你有什麼方案?」 「我——我建議,我們先選擇一些適當的逖弗人作為目標。等到了深黑期,我們再醒過來,從陸上進入敵區,摧毀那些目標。」這下子,他算把所有不可能實現的事壓進一個簡單句子裡了。不等對方反駁,他先舉起手:「每個困難我都想過,軍士,我有解決辦法,或者說,已經開始研究——」 昂納白用近于溫和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深黑期嗎?你剛才說你是哪兒的研究員?普林塞頓大學國王學院?」舍坎納的親戚在介紹信裡就是這麼寫的。 「是的,專業是數學和——」 「給我住嘴!你知道政府在國王學院這種地方的軍事研究項目上投了幾百萬嗎?你知道我們是多麼關注他們的重大項目嗎?你們這些自高自大的西部佬,老天,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類人。操心的只是怎麼攢糧食度過暗黑期,有的連這都不關心!只要脊樑骨還有半分硬度,你們就該參軍入伍。東部地區在死人,你懂不懂?因為沒有為暗黑期做好準備,幾千人會死。死在坑道裡的更多。等新太陽亮起來時,還會有多得多的人因為沒有東西吃活活餓死。而你卻坐在這裡,高談闊論如果、也許之類的屁話!」 昂納白頓了頓,好像火氣退了一點:「喂,在我把你一腳踢回普林塞頓之前,先告訴你點兒好玩的事兒。你也看到了,我的腿腳有點不方便。」他晃了晃左邊的幾條腿,「跟那邊的破壞機幹仗落下的。傷癒之前,我幫他們處理寄來的種種異想天開的想法。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寄的,一直寄,總斷不了。還算好,大多數屁話都是走的郵件。十天裡最多一次,有傢伙會諄諄告誡我們,錫在低溫下的同素異形體①很危險——」 【① 比如石墨和金剛石,都是碳的同素異形體。】 喲,跟我說話的這位也許真是個工兵!「不能當焊料用,諸如此類。至少這些人說的話還不錯,只不過浪費我們一些時間罷了。但還有些人,讀了點有關鐳的材料,就覺得我們應該用這玩意兒製造超級挖掘機。我們這些人還搞了個小競賽,看誰碰上最大的白癡。嗯,昂德希爾先生,我認為,你讓我成功勝出了。你和你的狗屁點子——深黑期醒過來,爬起來,從陸上走過去。知道那時候的氣溫有多低嗎?任何私人實驗室都不可能製造出那種低溫,我們目前能夠製造的任何真空狀態都不可能達到那麼低的溫度!」昂納白不說話了。無意間吐露了一點機密,把自己嚇了一跳?片刻後舍坎納才意識到,軍士正望著自己視覺盲區內的什麼東西。 「史密斯中尉!下午好,長官。」軍士幾乎要立正敬禮了。 「下午好,倫克納。」說話者走進他的視線。她真是……太美了。所有肢腿都是那麼纖細、結實、曲線優美,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毫不張揚的高雅。她身穿一套舍坎納沒見過的黑色軍服,顯示其軍銜的只有證章上的星徽和名牌。維多利亞·史密斯。模樣年輕得讓人不敢相信,是早產兒?也許,所以軍士有點誇張的敬意才帶著嘲弄的意味。 史密斯中尉的注意力轉到舍坎納身上。她的表情中有一絲友善,似乎覺得來人挺有意思:「昂德希爾先生,這麼說你是國王學院數學系的研究員?」 「這個,更準確地說,是研究生……」對方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等著他說下去。「嗯,其實數學只是列在課程表上的專業,我還選修了許多醫學院和機械工程學院的課程。」他以為昂納白會發表一番粗魯的評論,但軍士這會兒卻不作聲了。 「也就是說,你明白深黑期的性質:超低溫、真空,等等。」 「是的,長官。對所有難點我都進行了深入思考。」想了將近半年。但現在最好別提這個話茬。「我有很多想法,還做了一些初步設計。我考慮的解決方案中,生化方面的內容一時還無法向您展示。但工程機械的部分,有一些我做了原型機,就在外面我的車裡。」 「啊,我知道,停在格林維爾將軍和唐甯將軍的座車之間。我們去看看吧,同時把你的車挪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完全明白是多年以後的事,但現在,舍坎納·昂德希爾已經隱隱約約意識到了:在陸戰指揮部的所有人中——在全世界的所有人中——他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位比維多利亞·史密斯更合適的聽眾了。 -06- 漸暗期的最後幾年裡時有風暴,經常來勢洶洶,但不像新太陽期爆發的大風暴那麼氣焰萬丈,那麼具有爆炸性。黑暗將至前吹來的寒風更像一個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人,踉踉蹌蹌,慢慢流盡生命的最後一滴血。熱量就是使世界呈現生機的血脈,血已經快被黑暗吸幹了,日漸衰弱的世界正一步步無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先是正午時可以望見上百顆星星與太陽並存於同一塊天空中,然後是上千顆星星,最後,太陽暗到極限……黑暗真正降臨。較大的植物早已死去,它們粉狀的孢子埋藏在深雪之下。較低等的動物也走上了同一條道路。一堆堆骨骸散落在雪地上,不時飄動著一縷磷火——那是死者的精靈飄過,古代觀察者們寫道;那是細菌在大嚼最後的晚餐,近代科學家們指出。但地面上還遊蕩著活人。有些是被屠殺的對象,比他們更強大的部落(或國家)阻止他們進入淵藪;有些是洪水或地震的犧牲品,祖祖輩輩為他們提供藏身地的淵藪遭到破壞。古時候,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瞭解暗黑期像什麼樣子:留在地面,寫下你親眼所見的一切,並且把記錄收藏在能逃過新太陽烈焰燒灼的地方。用這種方法,你可以得到一點不朽的虛名。在極偶然的情況下,這些觀察者中的個別人可以活著熬過暗黑期的第一年、第二年。發生這種事只有兩種原因:或是機緣湊巧,碰上了最理想的環境;或是懷著盡可能深入暗黑期、盡可能多看到一些東西的強烈願望,事先精心佈置、巧妙安排。堅持時間最久的是一位哲學家,他最後的一句話刻在石頭上。從藏身的淵藪中重回地面的人們,有的將這句話視為此人已經徹底瘋狂的證明,有的則視之為一種神諭。這句話是:「空氣變幹了,變成了霧。」 王國一方和逖弗國一方的宣傳機構至少在一件事上達成了一致:這次大黑暗將不同於此前所有暗黑期。這是第一個遭到效力於戰爭的科學正面攻打的暗黑期。雙方數以百萬計平民撤進了上千處寂靜的淵藪,兩支軍隊卻仍然攻戰不休。地面上進行著壕塹戰,露天戰壕裡依靠蒸汽機提供熱量。但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卻是地下。雙方的坑道不斷伸向對方的戰線。坑道相交處,兩軍以機槍和毒氣展開激戰。如果沒有交會,坑道便繼續在東戰場的白堊岩石中向前鑽行。一碼又一碼,一天又一天,地面戰鬥結束很久後,坑道仍在不斷延伸。 進入暗黑期五年後,只有技術裝備最精良的精銳部隊仍在東戰區地下繼續戰鬥。部隊人數不多,王國一方大約有一萬人。雖說深藏於地下,但坑道的溫度仍然遠遠低於冰點。有人的坑道裡循環著換氣扇帶來的新鮮空氣。不久以後,通向地面的最後一批通氣孔道便會被寒冰封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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