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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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某個人歡呼了一聲,很像特裡克西婭。 有頻響發射器,找到圖書館是遲早的事,但伊澤爾的發現給大家省了一番工夫。 建築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門,把步行機弄進去沒費什麼事。步行機裡有一台可調控掃描器,不一會兒便適應了那些「書」的奇特外形。現在它正以危險的高速度在書架之間移動——每秒一到兩釐米。迪姆的兩名隊員不斷將書送進它的肚子裡。從通信系統中可以聽到,軌道上方正在很有禮貌地爭論著。這次著陸是聯合行動的一部分,活動時間雙方事先已經商定,不得超過一百千秒。這段時間連這個圖書館都處理不完,更別說探索其他建築,尋找洞穴入口了。但易莫金人仍是不想延長這次探索的時間,他們提出由他們派下一艘大型登陸艇,直接在穀底降落,把這裡的人造製品一股腦兒地撈走。 「不會影響保密潛伏的既定戰略。」一個易莫金男人的聲音解釋說,「我們可以把山谷兩邊的山壁炸垮,做得像發生了一場山崩,徹底摧毀穀底的村子。」 「嘿,這夥計的手法可真夠溫柔的。」從他們的專用頻道上傳來本尼·溫的聲音。伊澤爾沒有搭腔。易莫金人的建議倒也不是全無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樣了。青河人從事的是貿易。即使最殘忍的青河人也最多不過把競爭對手榨個精光,以此為樂。連這都只是極少數人,絕大多數人追求的目標是讓顧客覺得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圖,一次交易完成後盼著下一次。單純破壞、劫掠完全是……不對的。大可以下次再來嘛,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高處軌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議被客客氣氣地拒絕了,最終大家決定今後對這個寶貝山谷做進一步考察。這項考察被列為未來聯合行動的重要項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澤爾·文尼去別的書架翻翻。這個圖書館也許只有十萬冊藏書,寥寥幾百千兆的數據,可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絕對處理不完。最後他們只得挑挑選選,只盼能找到這類行動所追求的聖杯:一本帶插圖的兒童讀物。 幾千秒之後,迪姆命令隊員換班,輪換著把書送進步行機的肚子裡掃描,把上層的書抱下來翻翻,還有一班人專門負責將書放回原位。 輪到文尼吃飯時,開關星已經從天頂附近落下去了,掛在山谷的另一頭,比峭壁高不了多少,建築物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塊沒有積雪的地方,在上面扔一塊絕緣毯,脫掉沉重的靴子。哎喲,真舒服死了。迪姆給他的吃飯時間是一千五百秒。文尼撥弄著進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聽到特裡克西婭的聲音,但這會兒她忙得很,沒工夫和他講話。還沒有發現「兒童插圖讀物」,但他們已經發現了僅次於它的好東西:一堆物理、化學課本。特裡克西婭好像把這當成了某種科技圖書館,此刻他們正討論著怎樣加速掃描。特裡克西婭覺得她已經對蜘蛛人文字的字形做出了正確分析,所以現在可以轉為智能閱讀了。 第一次見到特裡克西婭時,伊澤爾就知道她非常聰明。可她只是個來自特萊蘭的客戶,專業又是語言學,青河學者在這個領域的造詣是無與倫比的。所以,她能為艦隊做出什麼貢獻?可現在……頭頂上的討論他聽得見,其他語言學家不斷請教特裡克西婭的看法。也許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整個特萊蘭文明都在競爭探險商船隊中為數不多的幾個名額,整整五億人啊,從這麼多人中挑選出最優秀的專家……入選者肯定極其精通他們的專業。意識到這一點後,文尼的自尊心一時有點動搖:在他們兩人中,高攀的人其實是他。沒錯,伊澤爾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繼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卻……不是那麼有才華。比那更糟,他這一輩子好像總在做白日夢,夢想著別的地方、別的時代。 這些讓人沮喪的想法習慣性地轉入另一個方向:也許在這裡,他終於可以證明自己不是那麼所思大於所行,不堪重任。蜘蛛人過去的輝煌文明也許早已失落,他們目前的狀態可能跟人類的黎明時代很相似。也許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見,讓艦隊圓滿實現目標——同時為自己贏得特裡克西婭·邦索爾。他的心滑向未來的美好可能之中,但他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令人不安的細節……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計時器。哈,他還有五百秒!他站起身來,望望遠處的陰影,那是逐漸向上升入山裡的街道。這一天中,他們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著陸的重點任務上,也沒瞧瞧風景。其實,他們的停留點正好是一條大街開始變寬的地方,前面有點像個廣場。 開關星明亮的時候,這裡有很多綠色植物。山坡上到處是過去樹木扭曲變形的殘跡,但在下面的山谷中,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離便有一小堆裝飾植物。廣場四周也圍繞著這種裝飾植物堆。 四百秒。他還有時間。他迅速來到廣場邊,開始圍著廣場繞圈。這個圈中間有個小丘,覆蓋著積雪,形狀很古怪。繞到廣場另一頭後,他正好面對開關星的亮光。圖書館裡的工作大大提高了那個地方的溫度,一股股大氣凝雪的雪霧湧出房子,飄過街道,重新凝結,再一次墜落地面。雪霧被開關星的光一照,映成了微紅色。如果不考慮顏色,這裡的雪霧很像他父母營帳底層湧起的夏夜霧氣,山壁可以看成營帳的隔斷。一時間,文尼陶醉在這幅景象裡。如此奇異陌生的地方,突然間變得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如此平和安寧。 他的注意力回到廣場中央。這一側幾乎沒什麼雪。前面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在黑暗中半隱半現。他想都沒想,徑直走了過去。地面沒有積雪,踩上去像凍硬的地苔。他停住腳步,倒抽一口氣。中央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是雕塑。蜘蛛人的塑像!幾秒鐘後,他便會上報自己的發現,但這一刻,他只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驚歎不已。此前的著陸行動中發現過一些粗陋的圖片,當地人的大致外形他們早就知道。但這個——文尼開始圖像掃描,這些是真人大小的雕像,用一種黑色金屬鑄成,細節歷歷可見。雕像中一共有三個蜘蛛人,估計和生活中的蜘蛛人大小相同。「蜘蛛」這個詞是日常用語,要做專業描述的話,這種詞匯幾乎派不上什麼用場。伊澤爾童年生活的營帳中這類東西有好幾種,都叫蜘蛛。有些有六條腿,有些八條腿,還有的甚至長著十到十二條腿。有些胖乎乎、毛茸茸的,有些又瘦又長、黑色,模樣兇狠。眼前的雕像很像瘦長、十條腿的那種。不過,他們好像長著很多刺。或許是穿的衣服帶刺,或許他們身上原本就比他們的 同名生物多長了些刺?三個蜘蛛人的腿互相絞纏著,伸向身體下方藏著的什麼東西。在搏鬥?做愛?究竟在幹什麼?連文尼的想像力都甘拜下風。 這兒從前到底是什麼樣子?當太陽照耀大地的時候,這裡是什麼樣子? -04- 有句老話正好說到了點子上:太陽漸暗的時期,世界最美好。的確是這樣。氣候宜人,一切都顯得從容不迫,逐漸放慢腳步。絕大多數地方都會有好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炎熱,冬天不酷寒。漸暗期歷來是最浪漫的時期。這個時期向所有高等生物發出誘人的呼喚,讓大家舒緩下來,放慢步伐。這也是世界終結之前的最後一段準備期。 舍坎納·昂德希爾誤打誤撞碰上了好運氣,正巧趕在漸暗期那幾年間天氣最好的幾天出門。這是他第一次前往陸戰指揮部。不久他便發現,自己的好運氣還不止於此:彎彎曲曲的海岸公路修建時沒考慮汽車行駛問題,舍坎納也遠不是個技術嫺熟的駕駛員(他從前還以為自己肯定精通駕駛技術呢)。他不止一次碰上急轉彎,車子整個斜了過來,讓引擎傳動帶不堪負荷。全靠方向盤打得急、刹車踩得快,他才沒有飛進飄著一層薄霧的藍色格雷特海(當然,他肯定不會掉進海裡,只會栽進山崖下的森林中。但不管掉哪兒都一樣完蛋)。 舍坎納高興極了!短短幾個小時內,他對操縱機器已經上癮了。現在,如果車子出現偏側、只有一邊車輪著地的情況,十有八九是他有意為之。這趟車跑得太舒服了。本地人嘲弄地把這條路稱為「協和的驕傲」,連皇室都不敢公然指責這種放肆行徑。正是仲夏季節,森林中的樹木有整整三十年了,已經接近樹齡的極限。高高的樹木筆直地伸向空中,綠意蔥蘢,都快挨著山崖上的公路了,陣陣花香和樹脂的清香拂過汽車裡的棲座。 一路上沒見過幾輛民用汽車,靠馱獸牽引的大車倒是見了不少,還有些手推車。軍隊的車隊則多到讓人感覺很不方便。路人紛紛向他的汽車行注目禮,目光很複雜:氣憤、好笑、羡慕。懷孕的女人很多,還有許多背上貼著十多個嬰兒的男人,這種男女的數量比普林塞頓①附近多得多。其中有些人似乎羡慕的不僅僅是舍坎納的車。有時候,我也有點仰慕她們。他玩味了一會兒這個念頭,但並不想認真分析。本能真是奇妙啊,坐在車裡時產生的本能尤其妙不可言。 【① 蜘蛛人的大學城,名稱與美國著名大學城普林斯頓很相似,這可能是作者的一個小玩笑。】 路程一段段過去。舍坎納的身體和感官享受著駕駛的樂趣,腦子裡卻琢磨起別的事來:研究生院的往事,如何勸說陸戰指揮部接受自己的方案,這種汽車還能如何大加改進。 上路頭一天下午晚些時候,他開進一個森林小鎮。古色古香的標牌上寫著「暗夜淵藪」。舍坎納不清楚這究竟是小鎮的名字還是簡單的描述①。 【① 蜘蛛人在暗黑期都會進入隱蔽地點,這種隱蔽地點就叫淵藪。所以舍坎納不清楚這裡的「暗夜淵藪」究竟是不是地名。】 他在當地鐵匠鋪停下車,鐵匠臉上也掛著路人那種複雜微妙的笑容。「先生的汽車真不錯呀。」說實在的,這輛車確實不錯,而且價格昂貴,是輛嶄新的雷梅奇,一般大學生無論如何也買不起。舍坎納是兩天前剛從校園外一家賭場贏來的。那場賭博很是驚險。現在,普林塞頓每家賭場都知道了舍坎納的模樣。賭博行會告訴他,只要發現他在本市賭博,他們會折斷他的每一隻胳膊。沒關係,反正他要離開普林塞頓了,再說,他實在太想體驗體驗汽車的滋味了。鐵匠繞著汽車打轉,假裝欣賞車子的銀飾和那三隻仍在轉動的汽缸。「出遠門,對吧?離家這麼遠,萬一路上停止運轉了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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