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多謝。」與大掌櫃相比,無線電先生似乎更清楚,約翰娜的愛好或許會變得何等重要。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天早上,這些想法是如何應對即將出現的模擬攝像機生產過剩問題,以及如何避開內維爾的眼線發運產品。她低頭看著那個雙體,試圖藏起自己的微笑。無線電先生是獨一無二的。在這裡,他的實際存在只是雙體,這意味著智力方面的缺陷,但他的實際思維卻橫跨了數百公里的空間,管理著一個像早期文明中的大型商企那樣複雜的企業。她和他打交道毫無困難。如果斯庫魯皮羅能做出更安全的斗篷,這樣的共生體還會多出幾個。一旦他們能運用多用戶通路技術製作出數字化斗篷,無線電共生體的數量可能高達數百萬。而裡托更是給這個組合增添了妙趣。她沒穿無線電斗篷,為了融入組合,她必須把頭貼近澤克的頭;要使效果更佳,就需要澤克讓她鑽進斗篷。他們以此實現某種不完整的交流。不過,他們能夠忍受如此脆弱而又時有時無的結合,也算是個小小的奇跡。難怪裡托如此努力地練習使用烏特的斗篷。

  他們幾乎已經到了保留地的主大門了。就像圍牆那樣,這重大門似有似無,主要是象徵性意義。群落有時會蜂擁越過邊界,看起來像一次瘋狂的進攻,像一場足以摧毀大掌櫃一切宏偉計劃的獸潮。但那種群集並非真正的進攻,它們只是迷失了自我,而興奮的浪潮僅僅拂過保留地的邊緣。過後,大掌櫃的人會修整好破爛的繩索和木料,然後一切復原。

  今天,群落看起來很平靜,只有幾個爪族來到距邊界線不到五米的地方。十米之外,群落的浪潮和往常一樣密集,但看不到蜂擁踩踏的跡象。

  「群落看著我們呢。」無線電先生說。

  約翰娜聳聳肩,向大掌櫃的守衛揮揮手,讓他們打開大門。

  無線電先生繼續說:「我和大掌櫃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今天早上,群落有意識地看著這裡,幾乎像個共生體。」雙體的兩個組件稍微站遠了些,裡托從斗篷下探出了一半身體。她的震膜能夠自由地傾聽來自圍牆另一邊的思想聲。無線電先生繼續說著,「我——我能聽到群落的聲音。它們的聲音比平時更容易理解了。它們在看你。」

  「真的沒關係。」約翰娜說。她能聽到的聲音只是刺耳的咯咯聲和噝噝聲,就像動物可能發出的聲音,但她看得出,無線電先生是對的。只要她接近大門,就一定會出現類似的事。她的目光掃過分形金字塔的山麓。在缺乏經驗的眼中,群落的動作只不過是些淩亂的推擠,是以不同的比例進行的重複。但她已經學會了從這些模式中認出情緒,有時甚至是意圖。她這一次看到的則是巨大的……期待。

  她向敞開的大門走去,沒有理會盤坐一團的大掌櫃的守衛。每當打開大門時他們都很緊張,總以為,門一旦關上,他們就會得到某種保護。

  在她身後,無線電斗篷先生突然命令般地吱吱叫著,意思差不多是:「你回來了!」

  她轉身看到裡托掙脫了澤克,堅定地走向約翰娜和門道。除了在血淋淋的醫院裡,約翰娜很少見到一個渴望加入共生體的單體會如此冒失。裡托就是一位不聽招呼的病人。通常這會讓約翰娜更喜歡她,但現在她為裡托感到擔心。約翰娜停在門道中央,沒有理會注視她的無數目光。她對那個單體猝然伸手,儘量模仿爪族揮爪警告的揮動。「站住!裡托,你不能去。對我沒事,但對你很危險。」裡托的探險會讓她一去不回。

  那個單體繼續往前走,沒有理會無線電先生的咯咯聲和約翰娜的薩姆諾什克語。約翰娜從來沒想到,裡托會受到群落的魅惑呼喚的影響。不,裡托看來正在強迫自己向前走。無線電先生沒有動,但他聽上去非常擔心。裡托仍然沒有理會他們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前方,緊盯著群落。她走得越來越慢,好像群落的思想聲對她有實質性的阻擋。她最後停了下來,站在保留地的邊界線上,抬起一隻爪子,仿佛要再踏一步,然後猶豫了,接著又再次嘗試。她的身體也因此而顫抖。

  最後,裡托用非常清晰的薩姆諾什克語大聲說:「呸,渾蛋!大大的渾蛋!」她向前猛衝,鼻子碰在門外顯然屬￿群落地盤的地面上。這讓約翰娜想起了人類孩子玩的那種「點到即勝」的遊戲。一經宣告了勝利,裡托便飛快地跑回了保留地。

  約翰娜對那個雙體輕輕揮手,然後轉身走進門外的開闊地。她身後的守衛們慌忙關上大門。

  通常約翰娜需要大半個小時才能爬上中央的小型金字塔的頂部。她走的是一條之字形穿越西塔面的路,與其說是在攀爬,更多的是在走。這些金字塔的表面組成從花崗岩原石到切割過的石英和玉石不等。還有一公頃的銅、銀、金鍍層,但散佈在大大小小的塔身上。迄今大掌櫃研究金字塔已有七年歷史(或是從空中,或是從他的地面宮殿裡)。除了這些東西的遞歸性,他沒有發現太多規律,但它的硬度和尺寸卻在持續增加。相形之下,瑞瑪斯裡托菲爾當初勘察的金字塔簡直就是一堆爛泥。

  她就這樣以之字形,不斷向上,其間可看的風光著實不少。大掌櫃的宮殿以及維恩戴西歐斯原來的側殿比北方的任何宮殿都大,但與金字塔相比不過是侏儒。機場從宮殿向西方延伸。她能看到那裡的小車行樹水池,但整個池塘網絡並不全在保留地的範圍之內。群落今天對這些「說話的烏賊」相當寬容。考慮到這些小車行樹讓一切成為可能,這也算得上公平合理。

  大掌櫃的一艘飛艇剛剛起飛,航向北方。這是一艘員工用穿梭機,在遙遠的保留地之間來往起降。與此同時,她也能看到那艘每日照例從狂野帝國飛來、準備降落的飛艇。大多數貨物仍然通過海運、河運或是陸上車隊運輸,但正是無線電線路和這些飛艇,保證了大掌櫃市場的同步運行。

  機場過後是一列列灰色的長線,那是大掌櫃的第一批熱帶工廠,如今它們覆蓋了保留地西側幾乎每平方米的土地。在保留地西側邊界之外,她能看到熱帶群落的野外工廠。那些搖搖欲墜的建築物一直在毀壞與重建。這樣的過程會歷經幾十天,毫無產出。然後,就在你確信這種山寨工廠模仿失敗時,生產會突然井噴,但產品奇形怪狀,或者編織錯誤、難以辨認。多數情況下它們都是垃圾……但有時也會出現真正的改進,鏡子和玻璃製品便是其中的例子。

  現在約翰娜站在第三道轉彎處,在保留地上方一百多米。這裡的群落還是那麼密集,熱帶爪族從她腳下這條主路的各條支路網絡蜂擁而來。它們還給她留下了空間,但並沒有明顯的界限。爪族來來往往,不時會擦到她的身體。群落的聲音敲擊著她,其中有咯咯聲、噝噝聲和嗚嗚聲,亂七八糟的爪族語中還摻雜著模仿打雷下雨的聲音。在所有這些噪聲之後,她能感覺到某種更響亮的聲音,那是在她胸腔和頭腦中的嗡鳴,也是人類對思想聲的極限感受。

  大多數生物都無視她的存在,但也有些對她發出吱吱聲或者嗚嗚聲。她不時能感到連貫的旋流,是那些神賜,或許只能存在幾秒鐘。「嘿,約翰娜!」是它們能說出的唯一話語,但有時也有別的,或許是從很遠的地方,通過爪族之間傳遞而來的詞,甚至是在回憶它們在木筏船隊上共度的那段時光。這裡的爪族或許每五個就有一個全身覆蓋毛髮的北方佬,但往往是渾身無毛的熱帶佬說還記得木女王的殘體之家。

  有時,個頭超大、渾身皮毛,或者有黑白花紋的爪族會讓約翰娜想起行腳。她曾兩次沖入群落追逐,對是否會撞到擋在她路上的爪族毫不在意,而唯一目標就是接近那熟悉的身影。但那兩次,她找到的都是陌生的爪族。然而,行腳的一些部分還是有可能在這裡,以單體形式倖存。她在某些無視群落身上發現過他的些微特點。

  最後的一段之字回路只有二十米長,但到了現在,太陽出現在晴空中,讓早晨如同鍋爐一般火熱。約翰娜汗如雨下,最後的二十米確實如同攀登高峰。終於到了峰頂,她立刻停下,拿出水壺喝水。她倚在塔頂小廣場邊界上的一根鍍金尖樁上。如果金字塔有任何邏輯,這塊開闊空間應該是其中的神聖之最。在約翰娜眼中,這僅僅是一小塊泥濘的地面,但來到頂部的爪族通常會避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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