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你覺得他會賴帳嗎?」拉芙娜說。

  「嗯——」阿姆迪說著,擺弄起最後一件斗篷來。他還沒有套上假爪子:那是演出前的點睛之筆。「在我們逃離切提拉蒂弗爾魔爪後遇到的人中,他大概是最壞的一個。但另一方面,我給他看了大掌櫃授權的通行證。你們還記得飛艇昨晚繞著這一帶飛行吧?嗯,我告訴他那是木女王在保護我們。」

  「那他怎麼說?」

  「他一笑置之,可我看得出他嚇了一跳。」阿姆迪抬頭看著拉芙娜和傑弗裡,似乎第一次注意到他們擔心的表情,「不必擔心。如果他知道大掌櫃追捕我們,我們現在早就被關起來了。我覺得,只要我們能繼續讓他有所忌憚,就沒有問題。」

  這場表演是他們迄今最精彩的一次。熱情的觀眾是原因之一,在這裡,奇妙的兩腿人馬戲團的影響力持續得比任何地方都久;另一部分原因令人出奇地愉快,因為表演者(某種意義上甚至包括裡托)全員做到了真正的合作無間。

  開場戲是裡托出場狂奔,笨得可笑的螺旋牙線緊追不放。只要拎著皮繩的螺旋牙線組件接近,裡托就會飛快地跑開,她有時會嘲笑般站在螺旋牙線的某個組件旁邊,有時則沿著看臺飛跑,同時還對離她最近的觀眾胡言亂語。到第二圈時,裡托找到一條單體寬的僕人專用階梯,通往統治者的私人席位。裡托便站在皇家包廂的橫檔上跳舞,口若懸河。

  傑弗裡靠向拉芙娜。他們仍站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那是國家政要的口氣,」他啟齒一笑,「裡托就像個到訪的君主。我想她在向王子承諾一切,只要王子能滿足她的……請求?或者要求?」

  拉芙娜沒有被逗樂:「我只希望她別把我們害死。」

  「好吧,是有這種可能。」

  人群哄笑,或許是緊張地竊笑。王子的私人包廂裹著厚重的吸音襯墊,恐怕也能起到防禦的作用。衛兵和僕人圍著包廂站立,但其內部昏暗如同洞窟。這位王子或許確實純潔,但並不親民。裡托似乎沒有察覺,而她因為大膽獲得了賞識。落日的餘暉中,拉芙娜看見三個披金戴銀的組件,還有幾個組件藏在陰影裡。王子用洪亮的聲音回復,然後,裡托又揚揚自得地胡謅了一通。這次觀眾的笑聲更自然了些,因為純潔王子本人也在為觀眾表演。拉芙娜看見他低頭行禮,略帶諷刺。除了裡托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螺旋牙線那個咬著皮繩的組件,他悄悄地走上了裡托身後的臺階,然後猛撲上去,把那個傲慢的單體拖下階梯,這時人群發出的笑聲更響了。螺旋牙線東搖西擺地繞廣場一周,又向這邊行禮,向那邊鞠躬。有一段路裡托是被拖著走的,她一路都在大聲地抱怨。拉芙娜想著事後要看看她有沒有割傷和瘀傷。這是傳統的地方幽默,但拉芙娜不願以此作為藉口。

  螺旋牙線跑回馬戲團帳篷,裡托沖在他前面。當他們進入暗處後,那個單體粗魯地尖叫一聲,撲向阿姆迪。八體躲開了,她則發出了單體特有的笑聲。

  「該死的傢伙!」阿姆迪低聲咒駡著。他在爪子上套上最後一隻木爪,氣宇軒昂地走了出去。天空陰雲密布,因此使用燈照毫無風險。光圈追隨著阿姆迪的腳步,來到了中央舞臺。傑弗裡和阿姆迪在大帳篷頂裝上了發光元件,閃耀的彙聚光線就是由它們合成的。對於像這些觀眾一樣的前科技時代的生物來說,將光源與光線分離的技術如同魔法。阿姆迪總是會小心地聲稱,沒有專業知識,這些裝置全然無用。這種說法接近於事實,控制界面靠意識都可以搞定。迄今只有扮演白癡的螺旋牙線才會去偷那些燈,而每次出現的都是搞笑情節:被他偷走的其實是偽光源,真身只是馱豬肉餅。

  表演的高潮依然是「聰明單體」的出場。先是傑弗裡的雜耍,然後是拉芙娜的繩子戲法,最後是一段胡編的拼寫測驗,只是要讓那些認為雜耍和結繩不足以說明智慧的傢伙為之動容。與平時一樣,傑弗裡得到了最多的關注。拉芙娜的表演加入了一段簡單的套索把戲,她繞著廣場走,聚光燈和阿姆迪的解說如影隨形。她走到離前排爪族足夠近的地方,他們可以感受她大腦的寂靜無聲,觀看她雙手的靈活動作。跟平常一樣,第一次觀看表演的觀眾個個目瞪口呆,既驚訝、不安又興趣盎然。

  然後,拉芙娜來到純潔王子的包廂前。包廂下面的守衛目光警惕,他們抬頭仰望著她高大的身影,紛紛用上下顎拉開了十字弩。套索可不能甩到這幫傢伙。拉芙娜退後幾步,為包廂中的王子表演。三個戴著珠寶頭飾的組件向前伸出腦袋,片刻後出現了另一個組件,肩膀上還趴著一隻幼崽。這個組件開始說話,是在誇她嗎?也許不是。其中一個組件回頭看著黑暗的包廂,簡直就像裡面還有另一個共生體。誰能與王子如此靠近?

  她踮起腳尖,想要更清楚地看清黑暗中的情景。裡頭會不會是個人類?想到這裡,她一下失去了平衡,沒控制好套索。她蹦躂了一周,希望觀眾把這看成表演的一部分。

  「你還好嗎?」傑弗裡在廣場的另一邊喊道。

  「沒事!」她不敢說出真相。也許飛艇上沒有人類,是因為內維爾一夥已經著陸了,而且他們現在就在這裡!

  拉芙娜跳著舞離開了王子的包廂,但她心不在焉,又被繩子絆了兩下,甚至連阿姆迪的一些拼讀問題都答錯了。

  最後,感謝天人,阿姆迪總算拖到了壓軸戲,並假做臨時起意地邀請觀眾參與,介紹他們與來自天空之上的神奇生物做「爪子對觸鬚」的互動。純潔王子在包廂裡說了些什麼,共生體便紛紛排隊等候自己的機會。這裡的觀眾是他們遇到過的最守秩序的觀眾,也許是拜邊道上那些武裝到牙齒的守衛所賜。守衛之多也是他們前所未見的。純潔王子更像是在收稅而不是在做買賣。

  傑弗裡穿過廣場來到拉芙娜身邊。每當表演「撫摩異獸」時他們總是在一起。今晚……拉芙娜抓住他的胳臂。他靠近了一些,把頭貼到她耳邊,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問:「怎麼回事?」他多少猜到了,這種談話絕不能被人偷聽。

  拉芙娜的嘴唇靠近他的耳朵,用盡可能小的聲音說:「好好觀察王子的包廂。你看到後面有什麼了嗎?」

  「啊。」傑弗裡並沒馬上抬頭。他們手挽著手走回廣場中央,來到阿姆迪身邊,那裡是「迎賓隊伍」的起點。途中傑弗裡不經意地回頭,越過看臺看著王子的包廂。「王子還在那裡,」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希望他也能下來參與『撫摩異獸』。」然後他非常小聲地說,「我沒看見任何別的東西。」

  之後,他們被接連不斷的見面與問候聲淹沒了。想要找話和他們交談的共生體從未像今天這麼多過,他們對拉芙娜重複著她說的薩姆諾什克語。在如此北部的地區,他們也許聽說過王國的傳聞:如果純潔王子還沒跟人類做過交易,他可能很快就要做了。拉芙娜遙望人群,壓下了一聲呻吟,即使只准撫摩一次,這次演出也會拖得像絞車底層那次一樣長。

  也許不會,因為王子的守衛吹響了軍號。

  阿姆迪抬頭看著皇家包廂:「純潔王子宣佈公演結束。他將賜予我們私下會面的榮耀。」已付過款的共生體可以繼續會面,但守衛讓他們小跑著經過人類,再也沒有什麼長談了。拉芙娜發現,不止一顆腦袋緊張地看向王子的包廂。

  拉芙娜注意到,傑弗裡在皇家包廂的視野之外向阿姆迪做手勢。阿姆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揮手讓螺旋牙線把裡托帶得更遠些。「她休想打擾我和王子會面。」阿姆迪在剛剛空出的空間上散開組件,非常專注地看著純潔王子的組件一個接一個地走下他的私人臺階。

  傑弗裡緊張地站在拉芙娜身邊。他也注視著王子,實際上是在越過那些共生體看去。與站在包廂正前方相比,他們在這個位置上能更清楚地看進他的包廂。在純潔王子的最後一個組件走下階梯後,再也沒東西阻擋他們觀察藏身其中的任何神秘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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