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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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牙線已經結束了巡視任務,正在給馱豬喂飼料。現在他的一個組件正歪著腦袋目送阿姆迪離開。喂完馱豬,他便躺在篷車邊發表評論:「裡托讓他看上去像個傻瓜。」這些日子,螺旋牙線的殘體已經能說不少薩姆諾什克語了,雖然還是無法達到組件完整時那種嬉笑怒駡的程度。 拉芙娜環顧篷車四周。通常螺旋牙線會把裡托拴在馱豬們的另一邊,這樣會清淨許多。「嘿,螺旋牙線,你沒有把裡托拴起來嗎?」 螺旋牙線翹起腦袋,從篷車底部看著對面,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樣子。可他隨即又說:「是她自己解開的。」 傑弗裡輕笑一聲:「拉芙娜,裡托肯定是從你那裡學會繩子戲法的。」 拉芙娜報以微笑:「她只是很會扭身子而已。」以前裡托也扭開過一兩次,除了阿姆迪,誰也沒把她當回事。她越過微微發亮的餘燼看著傑弗裡。「裡托會是個威脅嗎?瑞瑪斯裡托菲爾曾是敵人,或許他沒有切提拉蒂弗爾那麼壞,但他終究是大掌櫃忠誠的部下。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會不會背叛我們呢?」 「啊,又來了,你的妄想症。」黑暗中拉芙娜還是能看到傑弗裡臉上的笑容。繞過將熄的營火,傑弗裡朝她這邊走來。跟平時一樣,他們的床鋪僅一臂之隔。阿姆迪這個八體填補了他們之間的間隙,他們彼此擠作一團,相互取暖。不過,最近幾晚上通常都以令人不快的爭執結束。昨晚拉芙娜第一次聽到傑弗裡把瘟疫艦隊稱作營救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聽傑弗裡親口說出這話比之前經歷的種種苦難都更使人發怵。 傑弗裡在微微發光的餘燼上面烤著手:「如果我們撞見大掌櫃,很難講裡托會做出什麼事來。螺旋牙線說過,瑞瑪斯裡托菲爾是大掌櫃的主要助手之一。裡托的行為與追捕我們的人有關。她確實有可能背叛我們,這就要看抓住我們的人是誰了。不過我敢說,憑她的智力,也就是喊上一聲:『嘿,老闆,瞧這裡!』」 「好吧。我承認現在擔心這個是挺傻的。」拉芙娜一言不發地盯著傑弗裡看了一陣。她認識他十年了,看著他從一個可愛的孩子變成出色的探險家。對那個她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謊言,傑弗裡深信不疑。 傑弗裡抬頭看著沉默的她。「怎麼了?」他問。他仍然面帶微笑,但拉芙娜看得出其中的戒心。 如果她說錯一個字,他們又會陷入另一次爭執。但我必須試試。「傑弗裡,關於瘟疫和反制手段,我們之間分歧嚴重。一方面你明白我的想法,你也知道你的父母為逃離瘟疫做出的犧牲。另一方面,還有——」 「還有內維爾,沒錯,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傑弗裡的話裡怒火升騰,「可那又怎麼樣?!我記得超限實驗室。而在這裡,我看到反制手段如何殺死了範。就連你也承認,反制手段抬高了爬行界的分界線,或許也摧毀了我們能在晴朗夜空看到的所有星辰上的文明。重要的不是誰好誰壞,拉芙娜,重要的是事實。」 「我說的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傑弗裡!我說的是眼見未必為實。你那時只是個——」 「只是個小孩?你昨晚就說過了!」 但事實確實如此!而且她永遠不會忘記,看到範死後,傑弗裡和阿姆迪曾怎樣試圖安慰她。她猶豫了,想該說點什麼,一些合理的話,一些能夠清楚表達她的想法的話。「傑弗裡,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存在著一些事實,一些有待發現或者驗證的東西,它們或許會改變你的想法?」 「你想讓我重新自檢我的信念?棒極了。你也願意這麼做嗎?」 「我——」 「算了。事到如今,還會有什麼未曾發現的證據嗎?」傑弗裡轉頭對著火堆。他彎腰坐下,身體前傾,雙手伸到餘燼上方。沉默良久之後他說:「我們會幫助你躲過大掌櫃和維恩戴西歐斯,安全回到『縱橫二號』上。然後你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如果你沒法制止內維爾,我就自己解決他。」他看著她的臉,「但你知道嗎?災難研究組會一直存在下去的。當然,新任領袖不會是畢裡·伊格瓦。」 拉芙娜半睡半醒。月亮沉落,營火熄滅。她能聽到馱豬偶爾發出的鼾聲,卻聽不見裡托惱人的嘮叨。她聽到有人走進營地的動靜。應該是阿姆迪來叫醒下一班哨兵了。這個念頭幾乎讓她完全清醒。她通常守第二班,儘管她知道,不管是阿姆迪,還是螺旋牙線,他們都不信任人類哨兵。他們的幾個組件會整夜都豎著耳朵,留心警惕。 遠處隱約傳來聲響,似乎是裡托,但不是她平時的那種牢騷聲。突然,嘶吼和尖叫聲響徹夜晚。一些生物穿過灌木,追逐打鬥起來。 「阿姆迪!」傑弗裡喊道。沒有回答,但拉芙娜聽到有個共生體——螺旋牙線?——爬上受驚的馱豬,然後跳上了馬戲團篷車頂。 尖叫聲仍在持續,噪音在篷車另一端彙聚。 拉芙娜晚上總是在身邊放一盞提燈。現在她把燈調到監視模式。燈光採取偽隨機方式閃爍,用足以讓任何尋找光源者困惑的模式掃過那片灌木。 打鬥聲還在繼續,但她看不出有進犯共生體的跡象。如果裡托果真背叛了他們,敵人肯定不會止步於一次簡單的偷襲。 「我探照看看。」螺旋牙線在篷車頂上說。第二盞提燈存放在那裡。他將光亮掃向篷車另一邊的什麼東西上。透過車底,拉芙娜看到許多局促亂動的腿足。 「那是阿姆迪的組件!」傑弗裡開始繞過篷車。他拿起十字弩,搭上箭。 兩個四體繞著篷車追逐,一邊一個。他們沖向對方,上下牙齒咬得哢哢作響。他們都穿著阿姆迪在路上穿過的樸素的工作斗篷。 「嘿!」傑弗裡說,「阿姆迪?」 八體癱軟下來,倒成一片。燈光飄來,照射在這群組件身上。沒錯,不是阿姆迪還有誰? 「你沒事吧,阿姆迪?」拉芙娜跪在他旁邊,一一打量著每個組件。他身上有許多割傷和擦傷,一隻耳朵撕裂了。「誰幹的?」那傢伙還在嗎?但她能看到篷車頂上的螺旋牙線,他的每個組件都看著阿姆迪,並不擔心敵襲。 阿姆迪發出嘶吼聲,口沫飛濺,但她聽得出所有聲音後面高亢哀慟的呼哨聲。這個共生體正在經歷可怕的痛苦。最後他用薩姆諾什克語說:「沒有敵襲。真的沒有敵襲。也沒有人暗地逼近我們,但還是得由螺旋牙線去放哨。」他發出兩三聲和聲。螺旋牙線也回了句什麼,然後從篷車另一面爬下來,進了灌木叢。 阿姆迪在明亮的燈光下可憐地扭動著,他的幾個組件交換著眼神,視線也在傑弗裡和拉芙娜之間閃爍。「能關燈嗎?」 拉芙娜照做了。阿姆迪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是裡托。」 「我不明白,」拉芙娜說,「如果沒有別人,她怎麼能把你傷成這樣?」 拉芙娜聽到沉悶的哢嗒聲,是傑弗裡給十字弩上了保險。「只怕情況要複雜得多。」傑弗裡說。她聽到他跪在阿姆迪旁邊。 阿姆迪發出奇怪的和聲,類似人類孩子的嗚咽,有幾段拉芙娜無法理解。他用小男孩的聲音說話,語氣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怨恨:「裡托那傢伙從一開始就是個搗蛋鬼。她不聰明,還總在我努力表演時搗蛋。你們也看到了,對不對?在絞車頂部她差點把我們害死。而且,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闖進我的私人空間。」 傑弗裡柔聲說:「阿姆迪,她是個單體,無法獨立生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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