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四八


  一瞬間,拉芙娜呆若木雞,徹底慌了神。目前已是失誤連連,有的可能還算小事,有的可不見得是小事。這和預計的完全不同!但她還是要發表講話,還有她瀝盡心血總結出的那些想法。況且,她確實已如願得到所有人對她的關注。她轉身走上講壇。視窗彈了出來,是她的演講稿,一字一句都閃著熒光。起初她沒去理會那些字句,只是

  望著她的觀眾:一百五十個人類,還有約五十個共生體。從這裡看下去,第一排觀眾席位于講臺下方三米處。這是利用視覺誤差人為增高的結果,實際距離不到三米。觀眾席位比舞臺要簡樸得多,板凳和爪族專用座位幾乎都是木制的。觀眾都仰著臉,每一張臉——包括大多數共生體——她都如此熟悉。

  內維爾出現了,就在第一排!他和孩子們都穿著當地人的衣服,看起來很冷,全身都淋濕了,滴滴答答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是一大早冒雨趕來的。

  無論如何,他來了,只是剛好被講臺擋住了。坐在他身邊的是提莫·瑞斯特林,而他那位佔有欲很強的爪族密友這回很少見地沒有跟著。男孩臉上洋溢著笑意,看起來完全被牆上拉芙娜的影像吸引了。他發現她在看自己,便招了招手。事情終於要走上正軌了。拉芙娜猛地抬起手,同二人打招呼,內維爾報以燦爛的笑容。

  是時候開始了。她調整了視窗設置,演講稿的位置隨目光移動而變化,字體呈現半透明,便於眼睛辨認。她要是內維爾、木女王或者約翰娜就好了,此刻就能即興來段開場白,彌補此前所有的失誤,比如讚美一下木女王,或是逗得現場觀眾哈哈大笑;但她是拉芙娜·伯格森多。要叫她脫稿,她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演講稿是她的救命稻草。

  之前的排練這時顯出效果來。她可以透過半透明的文字,一邊講話,一邊掃視場下觀眾的臉龐。

  「謝謝您,呃,木女王。」嘿,這不就挺即興的嘛!

  她努力露出體諒的微笑:「感謝你們冒雨來到這裡。」這話不能算即興演說,因為「縱橫二號」確信今早會有暴風雨。

  「我們人類來到爪族世界已有十年了。爪族拯救了我們,還與我們結為密友。但無論人類還是爪族都不該忘記,我們的到來只是這場悲劇性災難的一部分。」她適時地指向水晶圓頂之上的蒼穹,「儘管勢力有所削弱,但那個將人類驅趕至此的邪魔仍在附近太空伺機而動。」接著,拉芙娜闡述了「縱橫二號」對三十光年之外的瘟疫艦隊最合理的評估。她沒有提界區分野可能再次變動:若真要變動,遊戲就到此為止了。除了「縱橫二號」多年前那次詭異的故障之外,她沒有其他依據。糟了,她現在說的和孩子們離開冬眠箱以來一直聽的相差無幾。但內維爾說過,很多孩子缺乏全域觀念,在這種震撼的場合重申一遍,也許能讓他們明白,為什麼當下的犧牲是必要的。

  「還有不到二十年,瘟疫艦隊發出的光將首先抵達爪族世界。會有危險嗎?也許吧,但我說不準。不過在那之後的幾十年內,瘟疫的部分戰力就能抵達,可能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但到那時整個艦隊已接近光速。憑藉高科技,即便只是小部分戰鬥力,也會給爪族世界以重創。」這是「縱橫二號」依據自身武器資料庫內的數據給出的評估,是結合有關瘟疫以及爬行界另類武器系統的最新情報來推斷的。

  「可以確定的是,如果瘟疫仍想傷害我們,那麼在接下來的千百年間,它就能殺光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除非——」此處一個戲劇化的停頓,和每次排練時一樣,她用堅定的目光掃過她的觀眾,「除非我們,無論人類或爪族,儘快發展這個世界的科技,直至最高水平。這是我們最大的希望,可能也是唯一的希望,為此做出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仍不時地掃視觀眾,偶爾也向她那位聯合女王微微頷首。拉芙娜沒有使用分析工具,但她已排練多次,所以才有餘裕地留心觀眾的反應。她看見那些她最看重的人。內維爾不適合作為參照樣本,但他的反應令人舒心。儘管這些東西他已經聽了一遍又一遍,但仍會在恰當的時機點頭表示認同。其他的人:歐文·維林和愛斯芭·拉特比也認真聽著,時不時對視一眼,搖搖頭。裁縫本·拉森多和溫達·拉森多帶著孩子們坐在後排座位上。他們早已放棄聽講,工夫都花在讓孩子們保持安靜上。他們表現得好像早就知道這些內容似的。他們確實知道,這些年來,我和他們談過不下百次了。還有些人,比如加儂·喬肯路德,則扮起了鬼臉,對她的話不以為然。

  我必須講下去。如果她和內維爾對這類反應早有預料,如果她夠機靈,能臨場發揮,就應該跳過中間部分,用一兩句俏皮話銜接,然後直奔演講主題。

  想到這裡,她說話磕磕絆絆起來,幾乎亂了陣腳。不行,悶頭前進是她唯一的希望。這些話也許不夠動聽,但至少邏輯上是流暢的。

  「那麼,為了最終能存活下來,這個最大的犧牲是什麼?我每天都能看到,我們每個人都在做出這種犧牲。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但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並無有效的變通之法。生物醫學產品的研發需要讓位給優先級別更高的項目,這就是我們必須做出的犧牲。」這段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就連爪族也抬起了頭。

  先說壞消息,再逐步過渡到好消息,但太花時間了!好吧,就快說到要修復更多冬眠箱和建立緊急醫療委員會了。「目前,我們只能處理身體的輕微損傷,而表觀遺傳學方面的研究才剛起步。但這一切終會改變。在那之前,我們又該如何應對衰老問題?我們的祖先適應了幾千年……」拉芙娜沒能說出那句「但是」。

  「我們不是你那些該死的祖先!」是傑弗裡·奧爾森多。他坐在後排觀眾中間,所以她才一直沒見到他,但現在他正怒氣衝衝地站著。

  傑弗裡?阿姆迪圍在他身旁,每個組件都伸長了腦袋,臉上是拉芙娜無法理解的表情。

  傑弗裡扯著嗓子大吼道:「你自己過得安全又舒服,怎麼還敢對我們指手畫腳?拉芙娜,為你而死,沒門!我們——」他還在大喊大叫,揮動手臂,但沒有聲音。「縱橫二號」的聲學系統啟用了消聲功能。

  這時,加儂·喬肯路德和另一個傢伙站了起來。「我們拒絕為你而死,女王小姐!我們拒絕為——」他們的聲音也消失了。

  然後是塔米·安森多以及更多人,都在大喊大叫,卻聽不見聲音。拉芙娜四下尋找聲音控制裝置,但那是整個會場自動化系統的一部分。我不想讓人閉嘴啊!

  她再次看向她的演講稿:還有好幾段沒講呢!她感到無助和恐慌。這時,她看到講臺下方第一排,內維爾站了起來。

  謝天謝地。按照計劃,內維爾會在問答環節發言。但願他們能直接進入問答環節,好將她從噩夢中解救出來。

  她悄悄晃了晃手腕,催他上臺。

  內維爾踏著臺階走上舞臺,卻沒有去她身旁。觀眾席上,傑弗裡他們仍然站著,但已經不再叫喊。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煩躁的低語,仿佛來自台下全體觀眾。

  內維爾轉過身來,揚起手示意台下安靜。片刻的工夫,抗議者全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各位,這是我們的新會場,是拉芙娜為我們建造的。我們應該用來做正確的事。」低語和怒吼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內維爾的話有理有據,所有人都在看他,給予他應得的關注。

  拉芙娜回頭看向舞臺後的巨大顯示屏。鏡頭仍鎖定在她身上。或許她離開講臺,鏡頭就會對準內維爾了。她轉向一旁,走下了講壇。但即便她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她的臉仍然高高在上,正向著觀眾皺起眉頭。

  觀眾只能看到真人大小的內維爾站在講臺旁,但至少他沒有被消音:

  「這或許是新會場最重要的功能,它賦予我們這些人類難民發言、表決的權利。」他看向左手邊的木女王。

  木女王彬彬有禮地對他點點頭,用和解的語氣說道:「你說得很對,內維爾,是時候讓王國的人類和共生體享有表達權了。」

  內維爾又看向他右方的拉芙娜:「你認為如何,拉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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