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四六


  拉芙娜為即將到來的演說打了無數草稿。她有太多事要借這次機會昭告天下了。有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比如新會場可以用來試行民主制度,越來越多的人都能參與其中;有難以消化的真相——瘟疫威脅著我們每一個人的未來,而在開始延壽研究之前,首先必須攻克最基礎的技術性難關;還有一些提議,以便大家消化這些真相。沒有木女王的支持,也沒有約翰娜和行腳從旁協助,一切只能依靠拉芙娜的自主判斷和內維爾的建議了。他會反復提醒她那些她總是忽略的細節。比如,「安排好話題的順序,用能給人希望的好消息結尾」,以及「我們可以把你創立公共委員會的想法融入到你的講話中去,拉芙娜。我爸爸常說,有責任感的人能更好地對付壞消息,只要他們有辦法克服難題」。於是他們決議,在這次全民大會上,不僅她會發表講話,所有人類孩子和爪族都有機會提出反饋意見。「我和木女王談過了,拉芙娜。她也覺得可行。」這是最好的消息之一。木女王仍舊躲著拉芙娜,但她至少間接參與了這次計劃。

  內維爾和朋友們想了一些辦法,能讓新會場顯得更加寬敞,他給她展示了幾十種不同的內部裝修方案。結果她把這些全權委託給他,自己專心打磨演講稿,盡力實現他最後的那幾點建議。

  很快就到了「盛會」前一天。拉芙娜強烈感覺到大會進入倒計時階段:現在距離開講還有十五個小時。她和內維爾最後聊了一次,又重溫了一遍新會場的重要設施。她仍在排練她的演講稿。「別擔心,就算演講沒能達到百分之百完美的效果,你還有我呢。有了公共委員會,我隨時可以站出來提問,讓事情重回正軌,你的朋友們也都能像這樣輕易幫到你。」

  「……你說得沒錯,」拉芙娜說,「我只是太緊張了。」拉芙娜看向小小的時鐘錶盤,她剛才彩排就是用它來計時。倒計時顯示,距

  離開講還有14:37:33。她和內維爾站在艦橋上,他們重置了顯示屏,艦橋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她將要站上的演講台……還有14:36:55。她看向內維爾,他的臉上也滿是緊張。她知道他是因為看到她如此緊張才感到擔心的。有他這樣的伴侶,約翰娜真是太幸運了。

  「內維爾,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沒有你,我恐怕還處在手忙腳亂之中呢。」

  他搖搖頭:「你沒法一個人應付所有這些事,拉芙娜,但你現在為了實現目標付出的努力是完全必要的。我們,全體人類孩子都應該盡力幫助你。我們只要齊心協力,就不會失敗。」

  這話和她的演講內容有點像。拉芙娜突然覺得,內維爾定是對此深信不疑,倒是她自己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肯定是過度排練的緣故。

  她站起身,小心繞過虛擬演講台,走向艦橋入口。她揮了揮手,門打開了。她轉身看向他:「那就明天見了。」她笑了笑,「還有不到14小時35分21秒。」

  內維爾也站了起來,笑容裡帶著一絲寬慰。

  「明天見,女士。」他來到距她一臂之遙的位置,「睡個好覺,不用擔心。」

  「謝謝你,內維爾。晚安。」

  他笑了:「晚安。」說完他便離開了。

  她理所當然地失眠了。事實上,拉芙娜並沒有直接上床休息。但我配得上一句表揚,因為我沒有再去排練我的演講稿。她離開平臺和演講台之後,便回到她最熟悉的分析設備旁坐下。現在,「縱橫二號」全天都在運行威脅探測軟件,有時甚至會影響斯庫魯皮羅的科研程序運行速度。過去十天裡,拉芙娜沒有像原先那樣關注監控結果了。這一事實恰恰證明了她的一個理論,再怎麼愛自尋煩惱的人也有一個憂患上限。如果操心之事超出上限——例如忙於這次全民大會——那麼平日裡的患得患失也會相應削弱。

  她還是坐了下來,想瀏覽一遍存檔日誌分分心。「縱橫二號」有著自動劃分優先級的警報系統,不過以史為鑒,分類失誤總是難免的。

  查閱著冗長的日誌,她突然意識到,對於演講,她已經沒那麼擔心了。哈!再說「縱橫二號」的日誌也不算什麼嘛!……她繼續瀏覽著那些優先級別較低的結果。

  「早期威脅」這一分類下有些很有意思的東西:「縱橫二號」仍在追蹤失竊的無線電斗篷。那些斗篷和行腳、約翰娜正在使用的通信設備全然不同,跟斯庫魯皮羅後來研發的語音頻帶無線電也不一樣。這些斗篷能夠模擬穿戴者發出的思想聲,並將其轉換成頻度極廣的無線電波。由此生成的信號覆蓋範圍過小,「縱橫二號」基本無法轉譯。憎恨、恐懼、欲望,這些或許還能識別,但要讀取思想幾乎沒有可能。

  飛船從未接收過這類信號。但「縱橫二號」還是探測到某種與斗篷雜音非常類似的聲音。結合極光的變化軌跡,「縱橫二號」推測信號源位於冰牙地區的高地,從此處往東大約七十公里。信號過於零散,最明顯時也只能勉強算作可疑。即便真是無線電斗篷,恐怕也只有一件,而且信號比起在這個距離上該有的還要微弱得多。盜賊每天可能只穿戴幾分鐘而已。

  拉芙娜反復比對這個結果,就這樣過去了幾分鐘。信號不佳,實在支撐不起過多的分析。要是繼續請求分析,恐怕又會得到「縱橫二號」一廂情願的結論。不必了,謝謝……但一件無線電斗篷有什麼用?其他組件不穿上斗篷的話,一隻巴掌又怎麼拍得響?

  她靠在椅背上浮想聯翩:一隊竊賊溜出王國,穿過地勢險峻的山口。即使在盛夏,那些山口也極其危險。一場雪崩就能讓它們全部送命,此外還可能遇上劫匪伏擊。無論如何,斗篷全丟了,僅剩一件。這基本上說得通,只是那件斗篷需要有人穿上,還需要不時曬曬太陽充電。或許可以這樣假設:這些斗篷很漂亮,太陽能電池就像黑天鵝絨,卻閃耀著金光。或許某個比較原始的爪族穿上了那件斗篷,將其當作戰利品,但對它的魔力一無所知。

  多麼可悲的諷刺啊。她做了筆記。她要當著執行委員會的面陳述她的推測,直接呈給木女王自然更好。或許她們能就此重新開啟對話。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應該在冬季來臨之前派出一隊人馬,搜索那片高地。

  此刻,倒計時窗口顯示13:25:14。她浪費掉整整一個小時,一次也沒去想她的演講。我真該再溫習溫習,或許再彩排一遍。她從來沒有因為要在孩子們面前講話而如此緊張。只不過在以前,她要麼是同某個孩子單獨聊天,要麼是和一小群孩子說話,這次卻要面對他們所有人。她和內維爾耗盡心思整理出這麼多論點,如果她能一一闡述清楚,好多問題都能得到解決。可如果她搞砸了……

  -07-

  那天早上天色陰暗,狂風大作。這也許是今年最後一場暴雨,作為與秋日的冷然道別。拉芙娜透過艦橋窗戶,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陰霾之景,一如她剛才穿衣服時的心情。沿山路向下看去,霧氣翻騰,灰暗的內海峽和秘島在灰暗天色下時隱時現。雨絲被北風吹斜。飛船傳感器探測到上空是液體水,不是冰雹,但雨水灑向飛船山時結了冰,將新堡鎮變成了冰封的世界。

  她看見包括爪族和人類孩子在內的王國子民正從南方的新堡鎮和北方的女王大道趕來。她看向西面的顯示屏,從霧中浮現的纜車帶來了更多人。拉芙娜暫停畫面,放大那些模糊的人影,以及如影隨形的成群爪族。他們肯定一小時前就離開了秘島,只是為了趕來聽拉芙娜演講。距離那一刻還有00:25:43。

  等他們進了新會場,至少能舒服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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