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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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芙娜花了很多時間去考慮那日在螳螂之兆酒館裡發生的事。更準確地說,她根本無力思考別的事。她嘗試站在否認者的角度看待問題,發現自己說過、做過的一切已經全都變了味。

  起初,孩子們都住在飛船山上的新城堡裡,離學院僅一百米遠。如今,除了最年幼的那些在兄姊或爪族密友的陪同下留在了那裡,其他孩子都搬去了秘島,或是住在新城堡南邊的一排房子裡。他們大多已長大成人,開始組建家庭。

  拉芙娜仍舊住在「縱橫二號」上——這艘龐然大物足有三萬噸重,雖然已經無法飛行,卻擁有來自星空的科技。

  想必在旁人眼裡,她就是個不近人情的瘋婆子,盤踞在這個世界的權力巔峰。

  可我必須留在這裡!因為「縱橫二號」上有個小型資料庫,而拉芙娜是資料庫管理員。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艦載資料庫裡,卻蘊藏著爬行界種族不計其數的技術法寶。從熔鐵到星際旅行,地球上的人類花了四千多年才實現技術上的飛躍,這期間難免走了不少彎路。和大多數種族一樣,隨之而來的戰爭和災難一次次將人類打回中世紀,甚至新石器時代;在一些星球上,人類徹底滅絕了。不過,一旦人類倖存下來,要復興科技就不必再走彎路了。只要考古學家發掘出資料庫來,不出幾百年的時間,人類就將恢復到之前的科技水平。有了「縱橫二號」,她可以把復興所需的時間壓縮到一百年以內。要是黴運不來打擾,則只需三十年!

  但那天下午,在螳螂之兆,她發現原來黴運一直如影隨形。我為什麼之前絲毫沒有察覺?拉芙娜再三問自己。孩子們總是有無窮的問題。這些年來,她和爪族無數次地為他們講述飛船山之戰的故事,還有戰爭之前發生的事。他們都去過兇殺草地,重新踏上鐵大人殺死了半數孩子的那塊土地。但關於那場戰事的後半段,似乎只是拉芙娜的

  一面之詞:範如何阻止了瘟疫艦隊,以及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關於這件事,關於災難伊始自己父母的遭遇,孩子們還有許多疑問。離開實驗室時,這些孩子還有家人和朋友相伴,醒來時身邊卻只有一眾爪族和一個成年人類。有關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他們只能聽她講述。真是可笑,她以為這樣就足夠了。

  現在,孩子們有的不只是疑問。他們有了災難研究組。

  離開螳螂之兆酒館不過幾個小時,她和約翰娜、傑弗裡(當然還有阿姆迪)又談了一次。約翰娜和傑弗裡是拉芙娜在這裡最先遇到的兩個孩子。十年前,他們共同經歷了那恐怖的幾個小時。從那以後,拉芙娜就覺得他們之間有種特殊的聯繫,儘管步入青春期後,傑弗裡仿佛失去了全部理性。

  約翰娜臉色發青,災難研究組令她生氣,傑弗裡更令她生氣,因為他沒告訴她災研組最新編造的那些謊言。

  傑弗裡毫不客氣地反擊:「你想再搞一次獵巫行動嗎,約翰娜?你想清除一切哪怕只是相信災研組部分說辭的人?你知道,那約等於所有人。」他頓了頓,不太確定地朝拉芙娜瞥了一眼,「我說的不是最惡毒的那部分,拉芙娜。我們知道你和範是好人。」

  拉芙娜點點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我能看出,有些質疑是自然產生的。」她當然知道,事後聰明很容易,「我只希望我能早點知道。」

  約翰娜垂下頭:「抱歉,我一直沒跟你說。災研組總愛散佈一些無恥謠言,但我和內維爾都以為,這種鬼話很快就會銷聲匿跡。現在看來,整件事似乎更有組織性。」她看了傑弗裡一眼。他們回到了「縱橫二號」的艦橋上,這是個進行私密的小型會議的好地方。阿姆迪躲到了家具下面,已經不見蹤影。「你和阿姆迪顯然知道,整個災研組最近變得越發瘋狂了。」

  傑弗裡本想反唇相譏,卻只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事實上,拉芙娜發現他面露慚愧。傑弗裡跟他姐姐一樣固執,但這種固執總是在毫無意義的沮喪中逐漸消失。在超限實驗室的那場混亂中,他們的父母幾乎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他們創造了奇跡,把孩子們帶到了這裡。傑弗裡終於開口了,但語氣緩和了不少:「我們確實知道,但就像歐文說的那樣,最惡毒的言論總是通過第三者轉述……靠加儂·喬肯路德之流傳播。」

  約翰娜搖搖頭:「你怎麼還跟那個蹩腳貨有來往?」

  「嘿!加儂在實驗室那會兒就是我的朋友好不好?我可以跟他聊那些連老師都不懂的事情。或許現在他真是個蹩腳貨,可……」

  約翰娜臉上的憤怒化作由衷的擔憂:「這太教人費解了,傑弗裡。好像突然間,災研組就成了真正的威脅。」

  傑弗裡聳聳肩:「我不知道,約翰娜。最近這些言論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開始只是梅麗勘察隊裡的一兩個人在說,等我一回來,就發現已經傳開了。但即便真是陰謀,對加儂這類人施壓,也只會讓人覺得執行委員會專橫。說不定加儂還會趁機亂咬那些跟他不對付的人,他就是這麼卑劣。」

  拉芙娜點點頭:「傑弗裡,你看這樣好不好?或許這些指控是基於正當的議題討論——順便說一句,這些議題我也正打算要處理,但或許這只是某些年長孩子的小團夥策劃的破壞活動,出於他們自己的目的而誇大了實際問題。而以你現在所處的位置,你是最容易查明真相的那個人。大家都知道,嗯,你——」

  傑弗裡瞥了眼約翰娜,然後咧嘴笑了。他的笑容很迷人。「別不好意思說,」他說,「誰都知道我過去有多可惡,現在有時候也是。這是我淪為難民後的部分焦慮病徵,你知道的。」

  「總之,」拉芙娜說,「大家都願意信任你。如果你對這些邪惡的言論表現出認同,而且如果那些否認者真的有什麼陰謀,我敢打賭,他們會找你坦白的。這樣的角色,呃,你願意——」

  「你是想問,我願不願意調查我的哪些朋友躲在幕後,然後再把他們供出來?」傑弗裡的話裡不帶惡意,但他看上去很不開心。所幸約翰娜沒有說話,沒有像平時那樣,擺出姐姐的架子來對他說教。最後他搖搖頭:「好吧,我來做這件事。我還是覺得沒什麼陰謀,但如果有,我會找出來的。」

  拉芙娜終於松了口氣:「謝謝你,傑弗裡。」如果像傑弗裡·奧爾森多這樣的人都站在她這邊,這一關她就一定能闖過。

  約翰娜微笑著,看起來釋然了不少。她想對弟弟說點什麼,但明智地閉上了嘴。她轉而環視桌子周圍:「嘿,阿姆迪!你都聽明白了嗎?有疑問嗎?」

  沉默。視野裡沒有腦袋冒出來。阿姆迪就這點不好,有時他會被那些縈繞於心的數學問題吸引,迷失在只有阿基米德或者納卡穆爾才能想像的白日夢裡。特別是近幾年,他有時會直截了當地進入夢鄉。

  「阿姆迪?」

  「嗯,嗯。」阿姆迪的男孩嗓音從地毯附近傳來,聽起來無精打采,或者說有點困乏,「我仍舊是傑弗裡的拍檔。」

  拉芙娜跟約翰娜、傑弗裡以及阿姆迪的談話只是幾次私人會談中的第一場。因為行腳出城了,她緊接著去找了木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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