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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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約翰娜說。她們拐進微微巷,小巷盡頭是拉森多針線行。這家小店原本只有兩層,如今在門前也搭建起臨時鋪面。小溫達·拉森多正跪在地上,幫一位顧客的新生幼崽穿上天鵝絨外衣。 「嘿,約翰娜!嘿,拉芙娜!」這個七歲大的孩子滿懷喜悅,不過沒有站起身來,「我現在沒空聊天,奴隸主正催著我幹活呢。」然後她拉著顧客,如同小鳥啁啾一般,說了些讓對方安心的話。 「但你明天會去上學的,對嗎?」拉芙娜說。 那個小女孩是第二代孩子中最年長的,她滴溜轉了轉眼珠:「會的會的,我今天休了一天假。不過比起乘法,我更喜歡縫紉。爸爸在那兒呢,媽媽在裡頭。」他們是本·拉森多和溫達·拉森多,也就是小溫達口中的「奴隸主」。 本比小溫達還要忙。這地方已經人滿為患,嘈雜的思想聲足以讓共生體頭腦麻木。莫非是今天的好天氣帶動了這股購物狂潮? 她們倆向本招招手,穿過臨時鋪面走進店裡。拉森多針線行裡也有爪族雇員。事實上,這家店鋪原先的經營者叫針線,是個大部分組件都很年輕的六體。針線對於現在這種合夥經營的模式很是滿意,畢竟縫紉也屬那類「問題職業」之一。不同的共生體一旦靠得太近就會頭腦發暈,因此在這種狹小的空間裡,他們能輕鬆完成的事不多,除了開戰、做愛,更常見的就是雙雙昏迷。相反,人類做這種需要近距離服務的工作則非常理想。他們中每一個個體都和共生體一樣聰明,而且即便緊挨著顧客也能專心工作。這是人類與共生體的完美組合。融入當地,讓當地人需要他們,這一點極為重要,但拉芙娜總覺得拉森多一家融入得有點過頭了。人類必須重建科技文明,而不是滿足於量體裁衣。 今天的工作僅靠這幾個人類根本忙不過來。三個爪族裁縫坐在墊得厚厚的高臺上,每個裁縫各自派出一個組件,盡其所能地為地面上的顧客試衣。在人類眼中,這個過程不免有些滑稽。分離出來的組件一身正裝,制服上別有長柄針,測量用的軟尺卷在領口的卷盤上。他們並非無法思考的單體,因為在墊子上正襟危坐的同伴一直俯視著他們,努力與他們保持聯繫的同時避免麻痹顧客的頭腦。地上的組件忙得不亦樂乎,不斷接收來自上層的指示。實際上,他們的肢體動作也沒比普通的狗利落多少。他們吻部前端緊閉,像一雙握起的脆弱的手;他們的爪子就和動物的一樣笨拙,儘管這些生物經常佩戴工具或鐵爪——也正因為如此,人類將其稱為爪族。 這幾個裁縫經驗豐富。地上的組件從肩頭卷盤上抽出軟尺,遞給顧客。檯子上的組件發出指令,如果此時顧客沒有因為外來組件靠得太近而頭腦混亂的話,他們就能適時地咬住卷尺,協助裁縫測量。在另外一些情況下,顧客會幫忙抓住下垂的衣料,一旁的裁縫組件則咬住別針針柄,小心翼翼地別在料子上。 拉芙娜和約翰娜穿過店鋪古老的房間,這些區域並不是為人類設計建造的。她們壓低身子,以免頭撞上天花板,然後邁著彆扭的步子走進通往縫紉室的走廊。在爪族建築內部,共生體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拉芙娜與飛躍界上層的許多種族打過交道,但那些地方都配備了良好的空調裝置。這裡可沒有這類設施。 正前方傳來溫達的笑聲。絕大部分經營管理工作都由溫達負責,會計事務除外。和大多數人類難民一樣,她在算術方面不行。 「嘿,約翰娜!拉芙娜!」溫達站在一張縫紉台前。幾張檯子並排放置在高高的煙色玻璃窗下,陽光照射在工作臺上。拉森多針線行共有三位成衣師傅,此刻都在忙碌著。溫達在屋內來回走動,調整量具,卷起剩餘的幾匹布料。這其中就有「縱橫二號」生產的珍貴面料,是那艘飛船的實感圖形顯示裝置退休之前的最後一批產品。 溫達的小女兒席卡坐在她身旁的檯子上,顯然是在「監督工作」。 「嘿,溫達!我來是想徵求你的意見。」約翰娜把那塊嵌花布料平鋪在展示臺上,「我想送點東西給內維爾,作為他的生日禮物。你說這料子穿在人類身上會不會太傻了?」 「席卡,乖乖待著別動,明白嗎?」溫達說。令人吃驚的是,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居然照做了。爪族成衣師傅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著迷。 溫達側身避開那些沉重的木頭凳子,走向展示台。她恭敬地向拉芙娜點了點頭,然後端起約翰娜的布料,對著陽光展開:「喲,這是來自下海岸地區的真品吧,約翰娜?」 兩個女子就那匹布料聊開了。孩子們逃出超限實驗室那年,溫達十六歲,是第一批蘇醒過來的孩子之一。她和內維爾·斯托赫特同齡,今年二十六歲,神情和聲音愉快而有活力,但頭髮已經灰白了。這是衰老的開始。自流亡之日起,拉芙娜便沉迷於研讀人類史方面的書籍。在自然條件下,如果不加干預,人類幾乎剛一成年便開始衰老。溫達從不抱怨,但她在這裡的生活負擔比大多數人都重,無疑比那些同齡的男孩更重。不過她還是比許多孩子幸運。因為年紀夠大,在逃離實驗室之前她接受過近乎完整的常規延壽治療。他們這批人基本都能活上二三百歲。 最年輕的那批孩子在逃亡之前完全沒有接受過延壽治療,更不用說第二代了。他們會迅速衰老,興許都活不過一百歲。他們甚至活不到科技進步、人類獲救的那一天。如此一來,重新回到冬眠箱裡或許是他們僅存的希望。 一位成衣師傅繞開桌子走了過來,四個組件紛紛爬上凳子,從各個方向俯身察看起布料來。他是個五體,大部分組件都上了年紀,能聽懂一些薩姆諾什克語,但只是小心地說著爪族語。這些和聲拉芙娜是一句也聽不懂,但她看得出,他很高興能和約翰娜說上話。這個共生體是老兵,參加過木女王的遠征和飛船山之戰。在拉芙娜認識的人類中,約翰娜的爪族朋友最多,而且在許多爪族的心目中,約翰娜是至高無上的英雄。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戰後第二年,約翰娜在那般胡鬧之後還能得到木女王的原諒。 最後,約翰娜、溫達和成衣師傅繪製出一張草圖,圖上是一套式樣奇異的斗篷和褲子。溫達宣稱,時尚界和內維爾都會對此深表欣慰的。大眾美學的淪喪,這可能是拉芙娜見過的最有力的實證了。 「……我會再送些搭扣過來。」約翰娜說。 「好的,好的,」溫達點頭,「但當前最緊要的是,拿到內維爾的尺碼。」 「行,我來搞定。但別忘了,這禮物是個驚喜。他知道會有生日派對,不過——」 「哈,帶卷尺去的話,他恐怕會起疑吧。」 「山人自有妙計!」 說完,溫達和約翰娜都大笑起來。 回到街上,約翰娜依舊笑個不停:「拉芙娜,老實說,我那話沒別的意思。」好不容易停下後,她還是像個傻瓜一樣咧著嘴。 那天的午後無限漫長,日影緩緩偏移,卻始終不見日落的跡象。兩人沿途又進了幾家銀飾店,但約翰娜似乎只想要獨一無二的東西。她們這會兒已經來到商業街的北端,這裡商販營帳密集,擁擠程度幾乎達到共生體的忍耐極限,帳篷與帳篷之間相隔不到數米。 「感覺從沒在這一帶見過這麼多外鄉爪族。」拉芙娜評論道,語氣中帶著疑問。通過那些可笑的紅夾克,她認出了來自東部家園的共生體。其他地方來的爪族也不難辨識,要麼根據他們散漫的姿勢,要麼是因為他們不知羞恥的調情方式。約翰娜·奧爾森多將所有細節一一道來,這也是拉芙娜喜歡和她出來逛街的另一個原因。 但今天的約翰娜可稱不上完美的導遊。「我……是,我想你說得對。」她環顧一圈混亂的營地,「我剛才有點走神。」她注意到拉芙娜臉上的微笑,「怎麼了?」 「你意識到沒有,今天每經過四個共生體,你才會停下來和其中一個聊天。」 「哦,我也不是誰都認識——等等,你是說,我沒有達到平日裡的社交水平?哈,好吧。」她們又向前走了兩步,離開帳篷區。當約 翰娜再次看向她時,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似乎有一絲驚訝:「你說得沒錯,我最近感覺有些不同了。這種感覺很陌生。要知道我們的生活,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過得很艱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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