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一三


  好吧,如果言語無效,或許行動可以。她任憑這個想法在腦袋裡打轉,想像著如果自己還擁有任何斯特勞姆人在墜落之前擁有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個孩子的力量,她能夠做些什麼。拉芙娜的那艘飛船甚至比不上他們過去的多功能組合玩具。她可以幫助殘體重塑心智,教會殘體使用工具,而這一切就足以打擊像和絃那樣的傢伙,他們滿臉的得意將被一掃而空。

  這種扭轉他人命運之事,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情舒暢。在他們被迫離開飛躍界頂端之前,這些都是有可能實現的,並非空想。在超限實驗室鑄成大錯之前。

  她看了看周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超過一公里的路。她來到瑪格蘭山谷邊緣。月亮升起,照亮了夜霧籠罩之下山谷的另一側。那條小路曲曲折折,沿山谷北側的岩壁蜿蜒而下,官方名曰「女王大道」。在白天,馱豬拉的貨車常會造成道路擁堵,趕車的共生體常要為了誰先通過而爭論不休。

  她想像著不可能實現的復仇計劃,不知不覺又走上了去往殘體之家的路。或許她的雙腳比腦袋更聰明。和絃抱怨殘體之家空間不足,木女王也同意他的觀點。好吧,一定有辦法能增加空間,也有辦法能讓每個人聽她說話!她加快了腳步。她現在終於「頭腳一致」了(爪族的說法用在這裡真是恰到好處!),同時意識到靠她一人就能帶來多大的改變。在她的大腦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或許她真能做點什麼,但或許還不如什麼都不做。但下一秒,那個聲音就被她拋在腦後了。

  她來到轉向殘體之家前的最後一個岔口。建築物的頂端剛好隱沒在上空的雲層裡,她只能看見幾點微弱的燈火,多半來自老年組件的營房。主管辦公樓位於建築群的另一側。女王大道繼續彎彎繞繞,延伸至山下的崖畔村。距離通往殘體之家的岔路只剩下五十來米了,她邁步向前,走進迷霧裡。

  「嘿,約翰娜。」前方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約翰娜驚叫了一聲,幾個選項在腦海中飛速旋轉:戰鬥、逃跑,還是友好對話?她凝視著迷霧。啊哈,還是選友好對話吧。那是個四組件共生體。不,如果算上背簍裡的幼崽,那就是五體了。

  「你好,」約翰娜說,「我認識你嗎?」

  那四個成年組件把腦袋湊到了一起。迷霧之中,雖然雙方僅間隔一兩米,但空氣中的水分足以淹沒一切思想聲。那個共生體正在努力整理思緒。片刻後,那個聲音答道:「聽不懂,約翰娜。抱歉。」

  約翰娜輕輕地拂了拂手。大多數共生體都視其為「沒關係」的意思,相當於爪族常使用的頭部動作。不過,因為四周太暗,那個共生體可能沒看見。

  他們繼續同行了一會兒,霧氣一如既往地變著聲音戲法。一陣嗡嗡聲,可能是思想聲的拍頻,也可能只是對方緊張地哼起了小曲兒。「我,嗯……」他說——是在思考薩姆諾什克語對應的詞匯嗎?

  「我……是,」緊接著是一段爪族和聲,聽上去有點耳熟,「我……工作……新城堡,呃……石頭工作。」

  「你在新城堡當石匠?」

  「對!這個詞。這個詞。」

  在人類到來以前,人類之子學院成立以前,石匠屬￿高規格的技術工種,即便現在也是相當受人尊重的職業。他們一起默默地走著,被嚴重的語言障礙阻隔開。她這才發現,他們並不孤單——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共生體,再往後大概還有一個。石匠先生肯定也發現了他們,因此當下,約翰娜感到神秘多過危險。

  「轉彎,我轉彎……這裡。」石匠說。他們到達通往殘體之家的岔路口了。約翰娜跟著那個共生體走上石板小徑。他們途經一盞油燈時,她趁機瞥了一眼另外兩個共生體。其中一個是三體。另一個是四體,但有兩個組件還是幼崽。於是,神秘感不復存在了。

  他們來到收容老年組件的兵營附近,另外兩個共生體都咯咯地叫了起來。兵營裡傳出各色不同的回應,那兩個共生體都向兵營跑去。石匠還和約翰娜在一起,他們來到入口附近。這時他又說話了:「你不記得我了,你和范·紐文進入新城堡那天,我和你們走在一起——當然,我的幼崽除外。你知道的,就是範讓太陽變暗的那天。」

  約翰娜轉向那個共生體,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流利口齒而感到吃驚。一個蒼老、禿頂的組件一瘸一拐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石匠的全體組件環繞在它的身邊,所有腦袋都緊貼在一起。飛船山之戰期間,這個共生體想必曾是木女王的護衛之一。

  約翰娜笑了。她不記得眼前這個共生體,但她說:「我確實記得那一天。你當時也在外面?你親眼看見太陽變暗了嗎?」對於爪族世界這樣的前科技文明來說,幾乎任何一項科研成果都已足夠震撼,但是範在那天做的卻是另一回事,在數百光年的範圍內扭曲了自然法則……連孩子們都震驚不已。就在那天,他還吸收了太陽放射出的所有能量,但相比之下也就不足為奇了。

  石匠先生的五個組件,就連幼崽也一致點頭贊同:「從今往後的一千年間,就算我後繼的組件以為那只是個神話,它也是最偉大的神話。當時我仰望黑色的太陽,感受到共生體之王的神明。」

  石匠的所有組件——包括住在殘體之家的前成員在內——都陷入一陣沉默。他打了個寒戰:「我的幾個成員好像都覺得外頭太冷了。為什麼不進屋坐坐呢?今晚這兒有好幾個完整的共生體,他們不會說薩姆諾什克語,但我可以幫忙翻譯。」

  約翰娜正要跟上他們向門廳走去,但馬上意識到,設施裡的大多數殘體都無人探訪。他們已經「掉隊」了。只要在裡面待上一兩分鐘,她一定會忍不住透露和絃的計劃的……而這裡能聽懂個中含義的爪族太多了。於是她在門口停下了,向石匠揮揮手。「我改天再來。」她說。

  那個共生體猶豫了一下:「那好吧,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很感激你。我的女性組件病得很厲害,但有她在時,我會聰明很多。我能更好地規劃。我每天晚上來這裡,第二天工作就會更加順利,部分原因在於我在聰明的時候把一切都規劃好了。另外,我的新幼崽也能從老組件那裡學到東西。」組件們都仰起腦袋,看著約翰娜,「有錢人一直就是這麼做的,我想這也是他們能保持富有的原因吧。感謝你向木女王提議修建了這個地方。」

  約翰娜搖了搖頭:「不客氣。」她的聲音哽咽了。她轉過身,動作僵硬地走進黑暗。可惡,可惡,真是可惡。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迷霧之中,短短幾分鐘足以使內疚轉化為熊熊怒火。她需要一個正當且極富創意的復仇計劃,以對付和絃之流的守舊派,甚至也能給木女王當頭一棒——如果她也執迷不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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