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一四


  最後,她還是來到那道高大的圍欄前,圍欄之內是活動場地和健全體兵營。她沿圍欄邊走著,指尖拂過一塊塊木板。和絃認為這裡空間不夠。不錯,這裡確實很擠,共生體的退休組件在此養老,這項服務大受歡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和絃肯定也抱怨了資源消耗的問題,這一點在木女王面前很受用。事實上,木女王十分富有。就算她的財富真的不夠,拉芙娜還可以出借一些「縱橫二號」的技術來彌補。這個世界太貧窮,也太愚昧。在飛躍界上層,照顧智慧生命體是政府工作中最微小的一筆開銷,在多數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默默運作,資金都能被用在刀刃上……

  圍欄下一個正在挖掘什麼的生物差點把她絆倒。那個爪族從泥土中抽出腦袋和爪子,正面撲向約翰娜就是一口,還好她及時退開了。攻擊沒有繼續。這野獸沒有後援,是個單體。不,等等。還有兩隻藏身於煙霧籠罩的月色之下,都是熱帶爪族。它們彼此交換著憤怒的目光,然後,這些髒兮兮的傢伙退卻了,四散而去。在共生體裡,你絕不會看到像這樣無端喪失自我的行為。殘體之家周圍藏匿著多少這樣的搗蛋鬼?看來,把熱帶佬隔離在某個營地裡的想法並非全無道理。

  約翰娜繼續向健全體兵營入口走去。屋子裡亂哄哄的。屋外,她站在圍欄的這一頭,能看到偶爾移動的身影,聽到偶爾傳來的號叫聲。和絃的狗舍管理員們肯定還在山谷裡玩著「抓野狗」的遊戲,這裡只有她一人。想到這裡,她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有點興奮。熱帶爪族不怎麼友好,但它們顯然也很迷糊。前方兵營裡的殘體又都是約翰娜的朋友,雖然他們智力有限。

  事實上……正因為此時此地她隻身一人,她才有機會實施那個暗中策劃的正當的復仇。她加快腳步,明確的目標為她指引方向。這個想法很瘋狂,卻能創造出許多和絃口中不夠用的寶貴「空間」。這也會讓那幫狗娘養的傢伙以及木女王明白,不要以為殘體就能任其擺佈。

  營房裡實在吵鬧得厲害。約翰娜常來這裡,冬天她通常只會在入夜後來訪,但她還從未聽過如此氣憤的叫喊聲。當然了,殘體的禮儀本就無法同完整的共生體相比,他們混合了幾百種不同動物的情緒和怪異舉止。營房中的爪族大多高大健碩,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某個完整的共生體。這就解釋了圍欄和鐵柵門的必要性。大多數時候,殘體都是有點害怕逃跑的;與此同時,他們又渴望回到廣闊的世界中去,找到適合自己的共生體。過去的兩年裡,約翰娜已經把這種配對工作當作自己的分內之事。事實上,她被卡倫弗雷特稱為「小不點管理員」。約翰娜可以自由出入營房,跟懂一點薩姆諾什克語的單體或雙體聊天。即便語言不通,殘體也樂於靠近一個像共生體那樣聰明的生物,哪怕只是一時的過家家而已。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曾多少次為兩個雙體配對,或者讓一個單體加入另一個雙體了,起碼不會少於她去秘島、新堡鎮或崖畔村看望受損共生體的次數。她與他們一一交談,並且要他們相信,她有辦法讓他們復原。

  正因為她和那些正派的狗舍管理員的不懈努力,殘體們都對逃跑興趣不大。

  今晚有些異樣。

  大門上方的油燈照亮了正在出口處徘徊的幾十個殘體。越來越多的殘體聞聲趕來,在圍欄一側連推帶擠。

  這時,他們看到了她(或者說是聽到了她,爪族的聽覺優勢更為顯著)。「嘿,約翰娜!」「嘿,約翰娜!」一如往常的招呼聲撲面而來,但旋即淹沒在憤怒的咯咯聲、號叫聲和犬吠聲裡。

  那些可辨認的隻言片語足以說明一切。人群中偶爾會冒出一句薩姆諾什克語,和她已知的爪族語對得上號:「放我們出去!我們要自由!」

  這下她明白過來了,那些熱帶爪族的出現恐怕就是殘體們盲目追逐自由的原因。雖然她只發現了幾個,不過它們吵得驚人。熱帶佬我行我素的做派顯然破壞了殘體先前達成的共識。

  她從沒見過這種場景,如此數量的殘體同時企圖越獄。除了撞擊圍欄,還有一些殘體正在破壞圍欄的地基。出口的位置上,一群單體疊起了羅漢,想要翻過圍欄出去。如果是完整的共生體,他們會穿上配有綁爪帶的外衣,彼此配合協作,或許能成功送幾個組件出去。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人梯搭到兩米半便轟然倒塌。

  「嘿,約翰娜,幫幫我們!」緊靠出口的人梯中傳來一個聲音。

  「小傢伙!」約翰娜說。她認出了他腦後的那撮白色毛髮。他可能是薩姆諾什克語說得最流利的一個殘體了,有時真能講出點什麼道理來。這個可憐的傢伙對於任何共生體來說都算得上如虎添翼的組件,只可惜他來自鐵大人創造的某個共生體怪物。他過去的記憶導致與他結合的共生體最終都離他而去。小傢伙本人溫馴而友好,作為單體而言非常聰明,這就更讓約翰娜為他的處境倍感惋惜。她單膝跪

  下,與那個單體視線齊平,透過圍欄的狹小空隙問他:「怎麼了,小傢伙?」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約翰娜有些動搖。她該做何解釋?好在捕捉細節並非單體的強項。「我——」她打算隨便編個藉口,可接著又想,嘿,為什麼不呢?她緩緩站起身來。沒錯,或許她真能完成復仇,解決掉擁擠問題,還能讓小傢伙和他的朋友們如願以償。

  她看著那扇大門。門僅靠一根木條和一個搭扣,從外部上了閂。門閂離地將近兩米,任何一個單體都夠不著。圍欄這一側,她依稀覺察到那三個熱帶爪族投來的目光。毫無疑問,它們不夠聰明,搞不懂門閂的結構和開門的方法。任何一個協調性良好的共生體都能從圍欄這頭輕易打開大門,只要踏著自己的組件就能夠到門閂。約翰娜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約翰娜向前邁了一步,因為可預見的後果而幸災樂禍。她將手伸向門閂,卻猶豫了。後果。想想後果。把這些可憐的生物集中起來關在這裡是有原因的,否則他們能到哪裡去呢?到周邊城鎮中去嗎?只有極少數殘體能在那裡找到新的歸宿,其餘往往事與願違,有的被殺,有的慘遭奴役。殘體之家的存在也是有道理的。在她的大力遊說下,木女王把戰地醫院改造成如今這個機構。如果現在放這些病患逃走,到頭來蒙受最大損失的是他們自己。她向左側掃了一眼,看見小傢伙正上躥下跳地催她行動。這些殘體在出逃問題上向來膽小,今晚之事顯然是受了挑唆。

  約翰娜從門邊退開。不,即便是她,有些事也是斷然不能做的,哪怕她真的被怒氣沖昏了頭。但如果我真這麼幹了,想想和絃的臉色……

  有什麼東西從左側飛奔過來,將她撞倒在地。是那三個熱帶爪族,它們連蹦帶跳地沖了過去。就在她匆忙起身時,它們已經在搭建人梯了。或許它們看出了她想要做的事情,或許它們本來就很聰明。總之,最上面的那個傢伙把鼻子伸到門閂下方,用力一掀。來自另一側的壓力衝開大門,三個熱帶爪族被撞得飛了出去。門內的單體蜂擁而出,約翰娜再度被撞倒在地,不過他們大多還是小心地繞過她的身邊,有的甚至在經過時對她說了聲「嘿」。

  約翰娜蜷起身子,用膝蓋和胳膊護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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