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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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意到對方的破綻:「這麼說,那些戰爭老兵和事故傷員你也打算棄置不顧了?」她無視行腳的勸誡,又朝和絃所在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和絃對她說話的語氣並不在意:「不,不是這樣的,女王的旨意十分明確。雖說成年殘體即便成功重組,形成的共生體也大多不夠健全。我是說,儘管希望渺茫,但這些老兵值得我們盡最大的努力。亟須剷除的是那些愚蠢的理念。共生體組件會變老,會得不治之症,會死亡——抱歉,但恕我直言,無論你如何一廂情願,組件最終都會死的。延長組件的壽命並非狗舍管理員的職責所在,況且我們也沒有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持。」 「但是和絃,既然老年組件終究會死,為什麼不讓他們過好最後的一兩年呢?」 紅夾克聳聳肩:「這也是我剛上任時覺得這個愚蠢的主意沒什麼害處的原因。但你注意到沒有?你的這種介入恰恰是在鼓勵健全的共生體停留在瀕死組件的身邊。於是,我們這裡病弱無用的組件只會越來越多,而他們不會有任何好轉。我們都知道,他們永無復原的可能,可他們佔用我們的空間,剝奪了我們原本可以拯救的病人的生存機會,其中也包括那些你情有獨鍾的成年單體。總得有人來做這個艱難的決定,我們需要有所取捨。」 行腳探出一顆腦袋:「恐怕你很難跟心軟的西部人解釋這個『艱難的決定』,他們只是想繼續陪伴最年長的組件而已。」 和絃的幾個組件審慎地湊在一起:「最後的選擇將由共生體自主決定,我們只是把種種不利後果告知他們,並指出我們再沒有多餘的資源去看護他們衰弱的組件了。他們可以自行選擇,是任憑我們處置,還是自己負起責任來——顧及體面的共生體通常會選擇後者。」傳統意義上,當一個組件跟不上正常狩獵的腳步時,這就意味著他「掉隊」了。在爪族的字典裡,「掉隊」其實是組件死亡的委婉用語。 「那你打算殺了現有的看護對象嗎,嗯?」約翰娜又向前邁進一步,這足以讓和絃感受到威脅。 他的兩個組件咄咄逼人地沖了上來,但其他組件只是有些緊張地盯著她:「傳……傳統的法子不會帶來任何痛苦或者壓抑。你們這些可悲的兩腿人,至死受困於一具肉身之中,我不指望你認同我們的觀點。」他所有的組件似乎又恢復了勇氣,五張長滿利齒的嘴巴大張著,在她面前左搖右晃。 在她身後,行腳的所有組件都抓著她的褲子和外衣下擺。他不再輕手輕腳,而是盡最大努力想拉她出去。他說話彬彬有禮,仍在掩飾自己的真實用意:「嗯,感謝您事先告知,親愛的和絃先生。」 紅夾克們優雅地點點頭:「不客氣,我只是轉達了女王陛下的意見。」 「我會親口感謝她的,」行腳說,「等我們夫妻團聚之時。」 行腳話裡有話,應該能讓這位狗舍主管消停一會兒。對共生體而言,「團聚」即指字面意義的「夫妻同心」。這當然比約翰娜能想到的任何反擊都更有力。於是,她跟著自己多齒的朋友離開了。 一路上,約翰娜沉默不語,直到他們離開這棟建築,來到爪族聽力所及範圍之外。「希望你能說到做到,行腳。你該和木女王好好談談。」她說。 「哦,當然。和絃太把他的紅夾克們當回事了,是他們讓整個東海岸蒙羞。」但聽起來,行腳語氣裡的歡快多於憤怒。 「他就是個邪惡的狗雜種。」約翰娜說。 行腳打量著道路兩旁軍營裡的高層樓房,從這個位置甚至看不到那塊空地和遠處的山谷。「說真的,這兒確實有點擠。」他說。 那天下午剩餘的時間她都在和行腳的大聲爭吵中度過。這很反常。所幸只有約翰娜一人在大喊大叫,否則她的耳朵恐怕就不保了。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面對殘體之家暗中策劃的謀殺,他怎麼還能如此淡定?直到日落時分,約翰娜終於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會和木女王談談的,但她知道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安撫自己。行腳顯然在盡力回避這個話題。他確實不明白,為什麼精簡老年組件等同於謀殺,他也不希望約翰娜跟著自己一起去找木女王談話。 「約翰娜,這件事很私密。你知道的,有關性,還有思想交流。」他用下流的姿勢搖晃著腦袋。 這種藉口一般總能奏效,她自然沒有資格插手爪族之間的風流韻事。但今晚,她懷疑行腳只是想敷衍了事。他可能也認為,她和她那些人類的古怪念頭只會帶來麻煩。「好吧,」她說,「你跟木女王該幹嗎就幹嗎,但是要讓她明白,這個紅夾克就和過去的剜刀一樣渾蛋!」 「哦,我會的,不遺餘力。我發誓。」五體緊張地蹦來跳去,終於奪門而出。膽小鬼。 她應該跟上他去新城堡,親自找木女王談談的。行腳顯得熱情不足。 好在約翰娜尚保有一絲理智,沒有跟出去,只是看著行腳走遠。她可以給拉芙娜·伯格森多打個電話。和木女王一樣,拉芙娜也是這個王國的女王。也許拉芙娜並不看重稱謂和頭銜,但她依然是這裡最有權勢的人。她可以建議木女王如何處理此事,而且天人在上,她的話保准管用。好吧,問題在於拉芙娜太容易妥協了。她可以為任何事妥協,只要不妨礙她對戰瘟疫就行。 約翰娜深吸幾口氣,踏著暮色出了門。落日的餘暉還在西北天際徘徊,但別處的天空夜色漸深。東方,幾顆星在眨著眼。她經常詛咒這個險惡的世界,但夏天還是很美好的,能教你暫時忘卻自然界的殘酷。有時,你甚至會忘記自己失去了多少東西。照爪族的標準來看,她和行腳合住的小屋算得上一棟豪宅了。如果拉芙娜用飛船激光炮燒水的方案得以實現,這種小屋能比當地任何一座老城堡還要舒適。 或許她應該去新堡鎮。大部分孩子和所有新生兒都住在那裡,她的弟弟興許也在。不對,傑弗裡和阿姆迪這一周都在北部森林學習偵察技巧呢。她也可以找別的孩子談談,比如內維爾。他可能還在崖畔村吧。他是個理想的談話對象,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理解她吧。可惜電話線還沒拉到那麼遠的地方,不然她肯定會給他打電話的。 約翰娜走下山去,離新城堡和環繞在城堡周圍的小鎮越來越遠。今晚她恐怕是找不到傾訴對象了。也許這樣更好,因為她還是怒氣衝天的。爪族可以很討人喜歡,而且比大多數人類善良,但就算是其中最良善的那些,也不會真把自己的組件當人看。她稍稍加快了腳步,內心的沮喪有增無減。今天,怒氣幾度一觸即發,她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她目睹過組件的死亡:組件亦有人性,她很確定,但她可能永遠無法說服共生體相信這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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