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


  「沒有,沒有,他是從崖畔村過來的。」在所有孩子當中,內維爾·斯托赫特年紀最大,當然也最明事理。在超限實驗室時,約翰娜一度非常迷戀他,但刻意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當年,他可能壓根兒不知道她的存在。她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而他都快畢業了。再過一兩年,他或許會成為斯特勞姆的一位研究員。他的父母當時是實驗室的主要負責人,儘管內維爾還很年輕,卻已經展露出外交方面的天賦。

  他設法得知,加儂和其他孩子會經過此處。他沒能更早趕來阻止他們。她知道,他此刻奔跑的目的並不是儘快趕去海難船那裡。他轉向內陸,朝孩子們所在的方向跑去。追上他們之後,他放慢腳步,招呼加儂和其他人停下,顯然是要好好教訓他們一番。她將身子進一步前傾,想要看個究竟。海霧飄上陸地,孩子們的身影已經隱約難辨,她只看到內維爾攔住了所有搗蛋鬼,正等著提莫和貝爾趕上來。他抬起頭,朝她揮了揮手。謝謝你,內維爾。如此一來,雖然沒能親自到場處理,她也不必為此負疚難安了。

  約翰娜仰起身子,望向南方。雖然海霧遮擋了視線,但她還是能看到崖畔村及其位於瑪格蘭河口處的小港口。身處夏末無雲的天空之上,眼前的景色她百看不厭。冰川侵蝕而成的瑪格蘭山谷呈U形,一路延伸至內陸。綠色低地綿延起伏,直到與陡峭的崖壁相連。高山上積雪斑駁,終年不化。歷史上,正是瑪格蘭山谷分隔了剜刀和木女王的領地,而飛船山之戰改變了這一切。

  木女王的殘體之家就在前方了,高踞於迷霧之上。它的前身是一家臨時的戰地醫院,木女王為了向那些因支持她而受傷的共生體表達敬意,主持修建了這些建築。如今,這裡的發展遠遠超過了當初的預期。行腳宣稱,在此之前,他從未在這一帶見過類似的機構。當然了,許多共生體至今都不理解其存在的意義。

  這些建築物坐落於山谷一側一塊小小的臺地之上。圍欄沿平地邊緣修築,比任何爪族農民建的都高。圍欄內房屋佈局擁擠,盡可能地留出更多空地,供居民鍛煉和娛樂。木女王曾開玩笑說,這塊空地其實是給行腳留的,便於飛艇安全著陸。考慮到約翰娜和行腳來這裡的頻率,這確實不失為一件好事。

  降落過程並不平穩。她發現在空地附近活動的爪族中間,有些異類混跡其中,樣貌髒得出奇。它們是怎麼通過圍欄的?她意識到,她不是第一個帶來海難船消息的人。她開始修改自己先前打好的腹稿。

  -04-

  若是在平時,約翰娜此刻肯定已被空地上的爪族團團圍住,但今天只有更善表達的幾個單體同她打招呼,大多數病患似乎都對那些熱帶訪客更感興趣。至於負責這座收容所的管理員,她在現場一個也沒見著。

  約翰娜和行腳離開那片自由活動用的場地,走過被拉芙娜·伯格森多稱為「老人院」的建築群。共生體的組件基本活不過四十歲,老人院裡就住著那些高齡組件,他們已然無力再與昔日的同伴一起生活、工作。別的組件會來探望,有時甚至一待就是好幾天,尤其是在老年組件作為該共生體中智力或情感的主導者而存在的情況下。在約翰娜看來,這正是殘體之家最令人感傷的地方:沒有足夠的技術條件,現狀根本不可能得到改善。其餘組件前來看望的次數終將越來越少,等接納了更年輕的組件後便不會再來了。

  一路上不斷遇到爪族,他們都抬起腦袋看她。有的共生體對老年組件足夠重視,於是定期前來團聚。這些重情重義的來訪者紛紛向她致意,有的甚至能說出一整句薩姆諾什克語。他們都是懂得感恩的爪族。但總的來說,這裡和人類黑暗的史前時代太像了,而我們這些孩子只能面對,別無選擇。

  越過空地和為身強體壯的殘體設立的健全體兵營,從營地附近上坡,管理員辦公室就在坡道的盡頭。其實還有一條捷徑,但約翰娜和行腳選擇了繞開戰犯監獄的遠路。在不少爪族王國也存在這類機構,不過通常是用來關押那些全民公敵並將其斬首示眾的。木女王沒有這種虐待囚犯的嗜好,從來都沒有。行腳曾向約翰娜保證,他們這幫幸運兒遇上的絕對是全世界最善良的獨裁者。剜刀已經改過自新,維恩戴西歐斯依然在逃,木女王的領地當前只有一個戰犯——剜刀親手創造的怪物:鐵大人。鐵大人如今已經減少至三個組件,坐擁一間牢房和一塊小型活動場地。她有兩年沒見過那個殘體了。她知道她弟弟偶爾會來跟那個三體說話,但因為傑弗裡、阿姆迪和鐵先生有些私人恩怨,她只希望他們探訪的目的不是奚落鐵先生。鐵先生已經徹底瘋了。雖然木女王始終對此保持警惕,但剜刀懇求不要摧毀這個殘體。在這場離奇的拉鋸戰中,鐵先生艱難地活了下來。這會兒,她聽到從戰犯監獄裡傳出尖厲的怒吼,是鐵先生要求守衛放他出去。他也感知到外頭出了事,可惜看守不在,他不能到運動場上去。

  「狗舍管理員都去哪兒了?」約翰娜問。怎麼連卡倫弗雷特也沒在?她平日裡可是負責得要命。

  「和絃在呢,我能聽見他說話。」行腳朝主管辦公室的方向噘了噘嘴。

  「他在?」見鬼。和絃是狗舍主管、守舊派,貨真價實的渾蛋。現在她也能聽到前方傳來的咯咯聲了。聲音很響,起初她還以為是健全體兵營裡的日常喧囂。好吧,是那個共生體在打電話。這也許是件好事,因為唯有外界的建議方有可能增強和絃有限的判斷力。她抬起裡屋大門上的單杠鎖,和行腳先後通過。實際上,主管大樓原是為值夜班的管理員準備的宿舍,這一福利通常由卡倫弗雷特獨享。房間足以容納兩到三個共生體,但此時屋裡好像只有一個聲音。正門敞開著。約翰娜彎下腰,用彆扭的姿勢率先進了門,行腳緊隨其後。

  和絃還在更裡面的房間,在他自己的長官辦公室裡。那間房面積不大,和絃多半不太滿意,但屋裡裝有電話,於是上任第一天,這位主管便將其占為己用了。其實鋪設線路並不難,別的房間也輕而易舉就能裝上電話,不過誰也沒有告訴他,約翰娜對此很是滿意。不喜歡和絃的大有人在,並非就她一人。

  行腳和約翰娜進來時,和絃剛好掛上電話。「哎呀呀,」他聽上去親切而友好,「我好多麻煩事兒的源頭來啦。」他朝書桌前的地板比畫了一下,「請坐吧,約翰娜。」

  約翰娜席地而坐。她現在得抬起頭才能看到和絃的腦袋,不過如果她選擇站著,就要一直弓著背,免得撞上房梁。行腳回到走廊裡,只留一個組件在門口探頭探腦。這樣他才能參與討論,同時避免思想聲互相干擾。

  約翰娜本來準備了一套說辭,但這通電話興許是個變數。「看來,」她開始了即興演說,「你已經聽說海難船的事了。」

  「當然,我剛剛就是在和女王陛下商討此事。」

  「哦。」那木女王對此怎麼說?看和絃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恐怕情況不妙。「先生,倖存的熱帶爪族有近兩百名。行腳告訴我了,這遠遠超出了南海遇險船員的平均數量。」

  和絃的組件紛紛搖晃著腦袋,形成一片惱人的漣漪。「是啊,我想你需要為此承擔很大一部分責任。」他說。

  「那個,我也幫忙了哦。」行腳愉快地插了一句。

  和絃一臉輕蔑地對著行腳搖搖頭。這位狗舍主管一直以來都在無視行腳的存在。在爪族當中,這兩個共生體可謂兩種極端:一個將組件維繫得那麼緊密,如同人類緊緊攥起的拳頭;另一個則鬆散得仿佛隨時會丟失一兩個組件。和絃的不幸在於,行腳作為女王的配偶已有兩年多的時間,女王現有的一部分組件便是取自行腳。和絃只好凡事小心翼翼,不敢說半句反對他的話,生怕被打小報告。他扭頭看向約翰娜:「你肯定很好奇,今天下午我的助理們都去哪兒了。」他指的是其他狗舍管理員,他們大都很友好。

  「好吧,是的。」

  「就因為你,他們才不得不離開這裡。這也正是我剛才在和女王討論的話題。這場海難因為你從普通的機遇升級為可怕的麻煩,這已經夠糟了,而最不可原諒的是,你居然引它們來這裡避難。」

  「什麼?我沒做過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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