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木女王的幼崽站起來,繞著其他組件走來走去。女王被吸引住了:「看來你跟鐵先生的想法有某種相通之處:我們爪族是個很特別的種族,註定要在飛躍界大顯身手?有意思,卻有一點缺陷:和上界的其他種族相比,人類處於什麼地位?上界生物中我們只知道人類,而且只有這幾個人。這個問題數據機無法全面回答。」

  「對!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女王,所以綠莖才極其重要。我們需要與其他種族接觸的經驗,不僅僅是人類。車手一族顯然在宇宙中分佈極廣,見多識廣。我們需要和他們對話,瞭解他們,看他們是不是跟兩腿人一樣有意思、有用!即使危險比現在想的大十倍,我仍然希望能夠滿足綠莖的心願。」

  「……你說得對。前景很美妙,但要將這些前景變為現實,我們必須知道更多東西。應該冒冒險。」她停止踱步,所有眼睛轉向行腳,顯得有點吃驚。突然間,她笑起來。

  「怎麼?」

  「笑咱們從前想過的一件事,親愛的行腳。現在我才明白,咱們當初的設想真的實現了。你變得更聰明、更有條理了。以後,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民族前途的規劃者。」

  「但仍然懷著浪遊者的靈魂。」

  「一點不錯……還有我,我現在也不像從前那麼瞻前顧後、以策萬全了。總有一天,我們會飛升到群星之間,拜訪星星上的人。」幼崽們晃動身體,歡天喜地敬了個禮,「現在我也有點浪遊者的成分了。」

  她趴下身子,向他爬來。清醒的意識漸漸化為一團甜蜜的愛的渴望。行腳只記得她的最後一句話:「咱們真是碰上了天大的機遇:我已經老了,又被環境所迫,重新開始,再作新人。而你,正是我們這時最需要的人。」

  行腳的思緒回到現在,轉回拉芙娜身上。人類向他微笑著。她伸出一隻手,撫著他的頭:「你們呀,可真是中世紀的傢伙。」

  他們在樹蔭下坐了幾個小時,看著潮頭漲起。已經是下午了,太陽的位置卻只相當於木城的正午。這裡最奇怪的就是光線和太陽的運動。太陽那麼高,落下去時那麼陡,不像北極的下午,太陽只是緩緩斜過天際。有黃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他已經快忘光了。

  潮水已經漲上來了,從綠莖所在的地方深入內陸三十多碼。隨著太陽西沉,天邊升起一彎新月。潮水不會再漲了。拉芙娜站起身來,手搭涼棚望望西沉的落日。「咱們該動身了。」

  「她不會有事吧?你覺得呢?」

  拉芙娜點點頭:「如果水裡有什麼毒物、兇猛的魚類,這麼長時間,綠莖也該發現了。再說,她還有武器。」

  人類和爪族人取路向環礁上走去,把高高的蕨類植物拋在身後。行腳一雙眼睛注視著背後的大海。潮水淹沒了綠莖,但泡沫般的浪花中還時時見得到她的枝葉。他最後一次看到她時,綠莖正處在兩個浪頭之間。相對平緩的潮水被她最長的兩根枝條激起一星水花,枝條尖梢輕輕搖擺著。

  夏季緩緩離開了秘島所在的地區。時有陣雨,森林再也沒有發生火災。雖然有戰爭、乾旱的侵擾,但還能收割一季莊稼。每一天,太陽都在群山後隱得更深。現在這裡也有黃昏了。再過幾個星期,午夜時分便會出現真正的夜晚。已經能看見星星了。

  事情多得數不清,但夏季的最後一晚,拉芙娜還是帶著孩子們來到飛船山城堡外的原野看星星。

  這裡沒有城市的煙霧,近地空間也沒有工廠衛星。仰望星空,除了北面一抹淡淡的紅色外,視野無遮無阻。也許那是偶然出現的黃昏的微光,也許是極光。四個人在開始結霜的地苔上坐下,遙望四周。拉芙娜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沒有一絲煙氣,清清冷冷,預示著冬天的來臨。

  「雪會深到你的肩膀,拉芙娜。」傑弗裡一想起這個便興奮不已,「你准喜歡。」昏暗中,他的小臉只能見到白白的一團,仰面朝天,東張西望。

  「有時候天氣挺糟。」約翰娜·奧爾森多說。今晚大家出來她倒是沒反對,但拉芙娜知道,她其實更想留在秘島,操心明天要做的工作。

  傑弗裡發現她有點坐不住——不對,說話的是阿姆迪。兩個小鬼總喜歡假扮另一個,這個毛病看來是改不了啦。「別擔心工作的事兒,約翰娜,我們會幫你的。」

  大家一時誰都沒有開口。拉芙娜看著山下。天色太暗,六百米外的山下已經看不清了,更別說遠處的峽灣和更遠處的島嶼。只憑城牆上的火把才能辨別出城堡的方位。過去鐵先生的內城現在成了木女王的治下,還能正常運行的冷凍箱都在那裡。一百五十一個沉睡的孩子,斯特勞姆逃亡飛船最後的倖存者。約翰娜認為絕大多數都能復活,越早解凍,機會便越大。女王對這件事十分熱心。秘島城堡的很大一部分正在按人類的需求緊急裝修。秘島的位置很好,雖說擋不住冬天的大雪,至少不會受到風暴襲擊。孩子們復活之後在那裡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拉芙娜十分疼愛傑弗裡、約翰娜和阿姆迪,但再來一百五十一個孩子,她能帶好嗎?看來木女王對人類沒什麼猜忌之心,她計劃成立一所學校,在那裡,爪族向人類學習,人類孩子們也可以瞭解這個世界……看著傑弗裡和阿姆迪,拉芙娜開始看出未來的輪廓。這兩個比她認識的所有孩子更加親密,可能也更加能幹。不僅僅是幼崽的數學天份,兩人合在一起,在各個方面都非常能幹。

  人類和爪族非常合得來,經驗豐富的木女王聰明地利用了這一點。拉芙娜喜歡女王,更喜歡行腳。但她也知道,到頭來,最大的受益者將是爪族。聰慧的木女王明白自己種族的弱點。爪族有記載的歷史可以上溯到一萬多年以前。這麼悠久的歷史,但他們的文明卻始終找不到突破口,總是到了相當於現在的水平便止步不前。這是一個智力高度發達的種族,卻有一個壓倒其他一切優勢的致命弱點:他們無法既保持智力,又與他人緊密合作。他們的成就是由一個個單獨共生體取得的,先天條件迫使他們成為一個個封閉的個體,成就達到一定限度後便再也無法提高。行腳、斯庫魯皮羅還有其他人是多麼急於接觸人類啊,這種急迫之心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從長遠上看,我們能夠讓爪族走出這個死胡同。

  阿姆迪和傑弗裡正嘻嘻哈哈說著什麼,小共生體的一個成員遠遠跑開,幾乎到了保持意識的極限距離。幾個星期以來,拉芙娜明白這種頑皮胡鬧才是真正的阿姆迪,起初的遲鈍只是受了鐵先生那件事的刺激。真……不對勁兒,像鐵先生這麼一個魔鬼,卻有人這麼愛戴他。但是,這種愛卻又是多麼神奇。

  傑弗裡喊道:「你能四下裡看,看到了一定得告訴我。」寂靜。過了一會兒,又響起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傑弗裡的聲音,「那兒!」

  「你們倆玩什麼呢?」姐姐溫和地問。

  「看流星。」兩個孩子中的一個說,「我朝四面看,等流星來的時候——那兒!又是一顆——提醒傑弗裡。」

  拉芙娜什麼都沒看見,只見男孩按照朋友的指點飛快地轉來轉去。

  「絕了,絕了。」傳來傑弗裡的聲音,「高度大概四十公里,速度——」兩個聲音嘀咕起來,聽不清楚。雖說組合有幾個各自獨立的視野,但他們是怎麼判斷流星高度的?

  拉芙娜重新在一叢叢地苔之間坐下。當地人替她做了一件非常不錯的皮大衣,幾乎覺不出地上的涼意。頭上就是星星。該好好想想了,明天還有無數事情等著她,趁這時先靜一靜。帶著一百五十多個孩子的童子軍輔導員……我還以為自個兒是資料庫管理員哩。

  在老家時她便十分喜愛夜空,一眼可以望盡斯堅德拉凱的其他行星、其他世界。故鄉就在星空中:一念及此,夜晚的寒氣仿佛成了無盡寒冬的一部分,蝕入肺腑,纏繞不去。父母、林恩,直到三年前,他們還是她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別想了。星空中的某處是她最後的同胞,基耶特·斯文森多,台羅勒,格利姆弗雷勒。她認識他們只有幾個小時,但他們是斯堅德拉凱人啊——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拯救了多少人。他們會活下去的。斯堅德拉凱商務安全公司艦隊中有許多裝備著衝壓發動機的飛船,他們會找到適於他們的世界,不是在這裡,而是戰場附近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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