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線路上又傳來拉芙娜的聲音:「你們剛才那一手徹底把鐵先生逼急眼了。他現在說的話我基本上聽不明白,好像說的是如果我們不讓木女王收兵,他就會怎麼怎麼折磨傑弗裡。」

  範哼了一聲:「行啊,藍莢,飛到高處去。」讓外交手腕見鬼去吧,這種感覺真棒。

  藍莢晃晃悠悠升起飛行器。他們緩緩向前飄去,只比跑步的速度快一點。後面是從山頂陣地蜂擁而下的木城部隊,剛才被範的掃射趕得遠遠的。說不定沒等他們趕到城堡,結果就見分曉了……不過木女王也有她的置敵於死命的長臂:城牆上炸開一團團黑煙火光,伴隨著尖厲的爆炸聲。殺死傑弗裡·奧爾森多,鐵先生的這一手會讓他付出沉重代價。

  「你能用射線槍消滅牆頭的敵人嗎?」約翰娜問。

  範正想點頭,突然發現城堡上的活動。「瞧那些油。」鐵先生一方的共生體和他們守衛的城牆之間出現了一攤攤黑色汙跡。最好停止射擊,直到他們知道那孩子會從什麼地方鑽出來。

  行腳:「哎呀。」他馬上在擴音線路上嚷嚷了幾句爪語。木女王的炮兵停火了。

  「好了。」範吩咐道,「從現在開始,全體密切觀察城牆。藍莢,繞著城牆飛。只要能搶在鐵先生頭裡發現孩子,咱們就有機會。」

  拉芙娜:「除了北面之外,其他三面的兵都是平均分散的。范,我覺得鐵先生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藏在哪兒。」

  向上帝挑戰,必須敢於付出慘重的代價。我本來是可以贏的。只要他不出賣我,我本來是可以打贏的。到了現在,所有假面具都撕了下來,起作用、說了算的只有敵人的武力。鐵先生從幾分鐘前歇斯底里大發作中掙脫出來。就算打不贏上帝,至少我可以扯著大家一起見鬼去。殺掉傑弗裡,摧毀來人一心想要的飛船……最最重要的是,決不能放過那個叛徒,他從前的導師。

  「大人?」是施裡克。

  鐵先生的一隻頭轉向施裡克的方向,歇斯底里勁兒已經過去了。「油灌得怎麼樣了?」語氣很平和。至於泰娜瑟克特的事,他是再也不會問了。

  「全部完成了。油已經漫上了城牆。」木女王那邊飛來的炮彈正巧有一顆在堞牆上爆炸,兩人齊齊蹲下。城下的開闊地敵軍已經沖過了一半,鐵先生的弓弩手卻忙著灌油,監視秘道出口,無法放箭阻擋。「大人,也許可以把叛徒們灌出來。就在木女王重新開炮之前,我們監聽到東南城牆下有動靜。我擔心的是,太空人或許會發現我們在那邊的活動。」他的幾隻腦袋痙攣似的上下點動。

  很難見到施裡克也會這麼魂不附體。鐵先生腦子裡模模糊糊冒出這個想法。施裡克是一台忠誠的機器,可他的世界現在分崩離析了,他已經無所依憑,剩下的只有他誕生於其中的瘋狂。

  假如連施裡克都幾近崩潰,那麼,飛船山上這場圍城戰也就到了終點。再堅持一小會兒,我只有這一個要求。鐵先生強打精神,讓成員們保持充滿信心的外表,「這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施裡克。我們仍然有希望取得最後勝利。螳螂的想法我了如指掌,只要殺掉他們的幼崽,尤其是當著他們的面,他們的鬥志就會徹底垮臺。手法適當的話,一點恐怖的小手段就能把幼年共生體嚇癱,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

  「是,大人。」施裡克的眼神很遲鈍,他不相信。但這些話至少可以讓他再撐一陣子。只要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這場遊戲他就能繼續玩下去。

  「點燃城牆上的油。根據你的判斷,把部隊調到阿姆迪傑弗裡最有可能鑽出來的地方。要讓恐怖手段起作用,就必須使客人們親眼看著我們怎麼收拾他們的幼崽。還有——」炸掉那艘飛船!這句話差點衝口而出,幸好他及時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埋在陷阱和飛船穹隆裡的炸藥一爆炸,除了最外面的城牆,城堡內部勢必徹底崩塌。向施裡克下達這種命令,鐵先生的意圖就暴露無遺了。「——行動要快,別等女王的部隊接近。這是剔割運動最後的希望,施裡克。」

  共生體一躬身,轉身奔下樓梯。鐵先生壯著膽子,強撐出一副英勇自信的模樣,挺直身體,縱覽戰場,直等對方到了看不見他的地方才龜縮起來。他伸手從堞牆上抓起無線電步話機,狠命砸向石牆。這東西竟然沒摔壞,裡面又傳出那個拉芙娜螳螂的嘮叨聲。「你什麼都甭想拿到。」他用爪語朝她尖叫道,「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徹底完蛋!」

  接著,他奔下梯級,跑過內城。一路上躲躲閃閃,避開他人的視線,直到鑽進那條環繞著為客人準備的陷阱的回廊。引爆這裡倒是容易,但飛船穹隆和裡面的飛船本身卻可能倖存下來。不,他一定要一刀子捅進心窩。消滅飛船,殺死所有冬眠的螳螂。他跨進一間密室,銜起兩副十字弩——還有他準備的另一套無線電斗篷。斗篷裡藏著一顆小炸彈。這是他自己的發明,並且作過實地檢測:穿上這套斗篷的共生體當場死亡。

  又下了幾段梯級,鐵先生走進一條儲存物資的甬道。戰鬥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只有他腳爪上的鋼爪踩在地上發出的咯咯聲。四周是大桶大桶的炸藥、食物、木料,堆積如山。導火索和啟爆器就存放在五十碼前的地方。鐵先生放慢腳步,收起爪尖,免得戴在爪上的尖齒發出聲音。他側耳諦聽,觀察四周的動靜。他心裡有一種直覺,對手一定會在這裡等著他。剜刀殘體。剜刀因子。從世上有他這個人起,剜刀就像個鬼魅一樣糾纏著他,即使大半死去後仍然死死纏著他不放。但直到這次明確的背叛之前,鐵先生始終無法將自己銘心刻骨的仇恨宣洩出來。老師極可能跟著兩個孩子一起逃走了,但還有一線機會:剜刀留在城堡裡,想一舉贏得一切。他確有可能折返回來。鐵先生明白自己已經命不久長,但死前也許還能贏得最後一次勝利。只要能夠用自己的獠牙利爪殺死過去的導師……求求你,親愛的老師,拜託,千萬留下來,留下來吧,自以為能最後一次愚弄我的老師。

  願望變成了現實:他聽到微弱的思想聲。離他很近。高處的儲備物資桶後冒出了腦袋。殘體的兩隻組件在前面的走廊裡現身了。

  「我的學生。」

  「老師。」鐵先生笑了。五名成員都在,剜刀殘體真的溜了回來。卻沒穿無線電斗篷。幾隻組件的毛皮上傷痕累累,不斷向外滲著血珠。無線電炸彈派不上用場了。也許沒什麼關係,看樣子,這位老師的狀態比屍首強不了多少。躲在對方視線外的成員舉起十字弩。「我來要你的命。」

  屍首似的腦袋比畫了個聳肩的動作:「來作這種嘗試罷了。」

  單憑爪牙,鐵先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幹掉對方。但三隻殘體站在高處,身邊就是看樣子很不穩定搖搖欲墜的盛貨大木桶。正面沖上去是送死。不過他自己的站位也不錯,射冷箭的話……鐵先生緩緩踱步上前,在只差一點便可能被木捅砸到的地方停下腳步。「你真打算繼續活下去不成?你的敵人可不止我一個呀。」一隻鼻子朝甬道上方一擺,「恨不得親手幹掉你的足有好幾千呢。」

  對方上下晃動著腦袋,露出一個可怕的笑容。綻開的傷口處不住滴落鮮血。「親愛的小鐵,看來你一直沒弄明白,正是因為你,我才能繼續活下去。就說現在吧,阻止你破壞飛船的人是我。立下這種大功的人,至少會得到有條件投降的報答吧。我會軟下來幾年,但活下去不成問題。」

  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過去的剜刀。他疼得哼哼了幾聲。還是過去那個不放過一切投機機會的剜刀,好一個奸詐小人。

  「可你明明是個殘體,你的五分之三已經——」

  「你是說那個教書的小可憐?」剜刀的頭一低,不好意思地眨巴著眼睛,「她比我想像的堅強得多。一段時間裡,統治這個組合的是她。但最後,我一點一點奪回了自我。到現在,雖說過去的組件有幾個已經死了,我卻仍然是一個整體。」

  再一次成為一個整體的剜刀。鐵先生倒退了兩步,幾乎想拔腿便逃。可是,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對,剜刀確實十分和諧,洋洋自得。但現在鐵先生以全新的目光審視對方,他從剜刀的身體語言中察覺出……靈光一閃,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自豪。一生中第一次,我的見識超越了老師。「整體?你是說整體嗎?再好好想想。靈魂之戰是多麼微妙,我們兩人都知道。表面的理智、潛伏的未知事物。你自以為消滅了另一個,但你現在信心百倍做的這一切的根子在哪兒?你眼下做的,正是泰娜瑟克特才會做出的事。頭腦是你的不錯,但根基卻是她的靈魂。不管你自己怎麼想,取得最後勝利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教書的小可憐!」

  殘體猶豫了,明白了。它的猶像只有不到一秒鐘,但鐵先生早已作好了準備。他一躍而起,放箭,利爪直取對方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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