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也許根本不是接近彈。基耶特掙脫索具,飛過船艙,頭下腳上飄在那個小監視器上方。也許我們已經死了。一艘戰鬥艙在距烏爾維拉很近的地方引爆,沒等戰艦躍遷,衝擊波的鋒面便趕上了它。戰艦外殼吸收了敵人武器的射線束,爆炸了。這就是方才那次震動。他怔怔地看著緩緩爬過監視器、表示艦船受損情況的一行行紅字。幾乎可以肯定,電子系統遭到永久性破壞,連他們自己也可能已經受到致命當量的射線照射。通風系統還在運轉,給房間送來的微風中一大股燒焦的絕緣體的糊味兒。

  「哎呀!瞧這兒。晚五納秒,咱們可就再也別想飛了。我們竟然在衝擊之後躍遷出去了!」挨了一擊,戰艦電子系統居然還挺了一會兒,完成了躍遷計算。指令艙的射線當量低於200雷姆,幾個小時之內還不會影響他們的身體機能,船上的醫療系統不費什麼事就能治好。說到醫療系統,還有其他艦載自動化系統……

  語音識別系統已經損失掉了,台羅勒在查詢框裡鍵入幾條語法很複雜的詢問項。用了幾秒鐘,查詢結果才出現在屏幕上:「中央自動化系統停機,顯示管理系統停機,推進計算系統停機。」台羅勒手肘捅捅自己的兄弟:「嘿,格利姆,看樣子烏爾維拉沒受什麼大損失就跳出來了。沒問題,這些毛病大多可以解決!」

  人人都知道,迪洛基人是不可救藥的盲目樂觀主義者。不過這一次,台羅勒的大話離事實還算相去不遠。戰艦只被衝擊波最早的鋒面輕輕觸了一下,戰鬥艙的破壞力剛剛發揮出十億分之一,烏爾維拉便逃出生天,只受到最小程度的射線照射。接下來一個半小時裡,迪洛基人僅僅憑藉監視器的那塊小小的、堅強的芯片,先重新啟動一個系統,再啟動第二個。有些部分受損過重,已經無法修復。通訊自動化系統的智能分析子系統徹底完了,飛船一側的幾根動力脊部分融化。(那股焦糊味兒原來是一個遊動的診斷程序發出的警報信號,真是奇哉怪也,診斷程序本該和烏爾維拉的其他自動化系統一塊兒當機才是。)現在他們已經被瘟疫艦隊甩開很遠了。

  ……不錯,瘟疫艦隊依然存在。敵艦光點形成的光團比原來小了一些,但仍然毫不動搖地保持著最初的航線。戰鬥早就結束了,商務安全公司的殘餘艦船七零八落散在直徑四光年的空間裡。這就是已經廢棄的戰場。戰鬥開始時他們有數量優勢,好好打的話,本來是可以打贏的。但他們卻集中全力攻打那些具有極高的真實速度——可以在一個空間裡高速移動——的敵艦,至於其他戰艦,被他們擊毀的只有一半。敵方艦隊中噸位最大的飛船很多逃脫了,比阿麗亞娜艦隊倖存下來的戰艦多四倍不止。瘟疫艦隊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殘存的商務戰艦一鼓全殲,但這意味著延誤追擊時間。瘟疫艦隊有一點恒定不變,那就是:全力追擊,毫不動搖。

  台羅勒和格利姆弗雷勒花了幾個小時,與其他戰艦建立聯繫,瞭解誰已經死了,誰還可以救出來。五艘飛船喪失了全部動力,但乘員還活著。有些飛船被擊中的地點可以判明,斯文森多於是派出裝備著戰鬥艙的飛船前往搜索,看有沒有乘逃生艙棄艦逃生的殘兵。對於大多數倖存者來說,艦對艦戰鬥只是一場智力活動,但對孤零零留在戰場上的殘兵而言,這裡卻是個隨時可能送命的地方,充斥著飄浮的戰艦殘骸和殺人射線。這種情形和地面戰鬥沒什麼差別,只是空間擴大了上萬億倍。

  終於,充滿驚喜和痛苦的搜救工作結束了。斯堅德拉凱的艦長們在艦隊通用頻道上聚會,商討大家今後的發展。會面成了悼亡儀式——為斯堅德拉凱,也為阿麗亞娜艦隊。會議進行到一半,一個新窗口彈開了。畫面中是縱橫二號的艦橋,拉芙娜·伯格森多靜靜地注視著會議的進行。那位天人殘體卻不見蹤影。

  「我們該怎麼辦?」約翰娜·霍根道,「該死的蝴蝶早就逃遠了。」

  「能救回來的人肯定都救回來了嗎?」簡·特倫裡茨問。斯文森多咬緊嘴唇,好不容易才把一聲咒駡咽下去。迷神號的這位艦長簡直成了一台不停重播的錄音機,每隔一陣子便要再一次提出這個問題。這場戰鬥中,簡·特倫裡茨戰死的朋友太多了。他的餘生必將在噩夢中度過,不斷看到戰艦在漆黑的太空中陷入死亡。

  「每個人都數過了,連一絲蒸氣都沒放過。」霍根用的字眼很不耐煩,但語氣卻盡可能地溫和,「現在的問題是去哪兒。」

  拉芙娜輕輕清了清嗓子:「先生們,女士們,我可否——」

  特倫裡茨怒視著她的圖像,全部哀痛化為熊熊怒火:「我們不是你的『先生們』,臭三八!你也不是什麼見鬼的公主,我們大夥兒高高興興為你送命。你只配嘗嘗我們戰鬥艙的滋味!」

  那女人被特倫裡茨的雷霆震怒嚇得有點畏縮:「我——」

  「是你把我們捲進了這場自殺戰鬥,」特倫裡茨大吼道,「是你讓我們攻打那些無關緊要的次要目標。你自己呢,袖手旁觀,什麼忙都不幫。瘟疫咬住你不放,像盯上烏賊的鯊魚。只要你稍稍變變航線,瘟疫壓根兒不會跟我們碰上。」

  「改變航向有沒有用,我很懷疑,艦長。」拉芙娜道,「瘟疫感興趣的是我們的目的地。」在縱橫二號前方幾十光年處的那個太陽系。這一夥逃亡者將趕在追兵之前兩天抵達。

  約·霍根聳聳肩:「你那位朋友的發瘋計劃幹了什麼好事,你肯定已經明白了。只要我們的進攻稍稍有點理智,能逃出來的敵人飛船寥寥無幾,瘟疫艦隊的數量只是現在的一個零頭。就算它繼續追趕,我們也大可以在這個、這個爪族世界保護你。」她琢磨著這個名字,細品它的含意,「可現在……我是決不打算跟著它們上那兒去了。敵人剩下的兵力十分強大,會把我們掃個一乾二淨。」她望著斯文森多的圖像,基耶特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直視她的目光。不管怎麼責駡縱橫二號,說到底,艦隊是聽信了他這個一級艦長的話,才以這種自殺方式投入戰鬥。阿麗亞娜白白犧牲了。不知為什麼,霍根、特倫裡茨和其他人居然還肯跟他說話,「基耶特,我建議休會。一千秒後本艦與你會合。」

  「好的,到時候見。」

  「再見。」約切斷通訊鏈接,再也沒對拉芙娜·伯格森多說一句話。幾秒鐘後,特倫裡茨和其他人紛紛下線。通訊線路上只剩下斯文森多和他身邊的兩位迪洛基人,還有身在縱橫二號、從她的顯示窗裡注視著他的拉芙娜·伯格森多。

  伯格森多終於開口了:「小時候我住在赫特,時常跟其他孩子們玩綁架者和安全公司打仗的遊戲。那時我總夢想著有那麼一天,由你的公司把我從比死亡還可怕的命運中拯救出來。」

  基耶特淒涼地一笑:「嗯,至少你看到我們作了拯救的嘗試。」而你,甚至不是應當享受服務的付費客戶。「公司自成立到現在,從來沒有打過這麼激烈的硬仗。」

  「我真抱歉,基耶特——一級艦長先生。」

  他望著她悲傷的面容。看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絕對是一個斯堅德拉凱姑娘,絕不可能是模擬貼圖。底層不可能充分運用這種技術。不是貼圖,他把一切都押在這一點上,至今仍然堅信不疑。可是——「這場仗,你那位朋友怎麼說?」自從戰鬥即將打響時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天人裂體表演後,范·紐文再也沒有露面。

  拉芙娜的目光轉向鏡頭之外的某處,「他的話不多,神不守舍,比你們的特倫裡茨艦長還傷心。當時他確信自己的要求是正確的,這一點他現在還記得,但卻完全想不起為什麼正確。」

  「唔。」反正後悔也晚了點兒,「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你知道,霍根說得對,我們繼續追蹤瘟疫艦隊只能送死,沒有任何意義。我敢說對你們也沒有任何好處。你們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只會比他們早五十五小時。這麼短時間裡,你們能有什麼作為?」

  拉芙娜·伯格森多望著他,表情越來越沉重,最後抽泣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搖著頭,雙手捂住臉,一縷髮絲散落下來。她總算抬起頭,撩開散發。她的聲音很鎮定,但非常低沉。

  「我……說不清。但一定得走下去,我們就是為這個目的來的。也許還有希望……你知道,那下面有東西,瘟疫一心弄到的東西。也許,五十五個小時也夠了,可以弄清是什麼,把消息發佈到網絡。而且……而且,我們還有範的天人裂體。」

  說不定這才是你的大敵。這個范·紐文確實有可能是天人的造物,他那副模樣倒真像根據二手資料的描述製造出來的人類樣品。但你怎麼說得清他是天人裂體還是個真正的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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