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與此同時,斯庫魯皮羅跑過醫院邊緣,在行腳幾十碼外站定,多數組件瞪著威克烏阿拉克疤瘌腳下。「是約翰娜!約翰娜!」一時間,這蠢貨好像馬上就要跳過圍欄一樣。

  「我想她沒事,斯庫魯皮羅。」威克烏阿拉克疤瘌道,「她正在喂一個雙體,它突然狂性大發——襲擊了她。」

  一名醫生瞧了瞧屍體。地上看得見的就有三具,從積血上看,屍體還要多些。「不知她做了什麼,把它惹火了。」

  「我告訴你,什麼都沒有!可她剛剛倒下,半個醫院的傷員都發了瘋似的圍攻這個……不知是誰。」他一隻鼻子一擺,指了指那堆血肉模糊無法辨認的殘屍。

  維恩戴西歐斯瞪著基迪拉特,同時,另外的組件發現女王過來了。「出了什麼事,士兵?」他問道。千萬別給我搞砸了,基迪拉特。

  「我——跟行腳說的一樣,大人。從來沒見過這種事。」語調還行,完全嚇呆了的樣子,跟整個氣氛很相襯。

  維恩戴西歐斯向前邁了一步,離行腳近了一點。「行腳,請讓我檢查檢查。」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有點猶豫。他一直在嗅著那姑娘,尋找需要急救的傷口。約翰娜虛弱地向他點點頭,他退後了。

  維恩戴西歐斯走上前來,臉上一本正經、萬分嚴肅,心裡早已怒火萬丈。這種事他聽都沒聽說過。可就算整個該死的醫院都來幫她,她一樣應該死得硬邦邦的。卡勒奇這只雙體用不了半秒鐘就能撕開她的喉嚨。他的計劃按說應該萬無一失,雖然沒有成功,但也不會留下什麼大不了的後遺症。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這些天裡,兩腿人一直在接觸傷員,包括卡勒奇。沒有哪個爪族大夫可以像兩腿人一樣接近他們,撫摸他們。其影響連完整的組合都感受到了,對殘體來說,這種影響更是無與倫比。在它們的意識深處,大多數傷員已經把這個外星人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從三個方向檢視兩腿人,充分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至少五十個共生體盯著。地上的血跡只有很少一點屬￿兩腿人,她脖子和手臂上的傷口很長,但很淺,是盲目亂抓留下的。在最後一刻,卡勒奇所受的訓練與它的意識交鋒——所受的訓練是殺死目標,它的意識卻把外星人當成自己的一個組成部分。訓練被意識打垮了。但就算現在,前爪一揮也能切開兩腿人的咽喉。他大腦飛轉,考慮是不是應該把她置於安全部門的醫療監護之下。這一手對付寫寫畫畫時很成功,可用在現在卻太冒險了。行腳已經嗅過約翰娜,這種情況下,再宣佈出現「沒有預料到的併發症」,他肯定會起疑心。不,再好的計劃也有可能失敗,吃一塹長一智吧,就算買了個經驗教訓。他對姑娘露出笑臉,用薩姆諾什克語道:「你現在安全了。」真倒黴。幸好僅僅是暫時安全。人類的頭轉向一側,望著基迪拉特的方向。

  斯庫魯皮羅一直在圍欄邊走來走去,跟基迪拉特和行腳離得太近,逼得兩人只好後退。「決不該出這種事!」這位炮兵高聲喝道,「我們最重要的人物會受到這種襲擊?我不相信!這裡頭一大股敵人陰謀的臭味兒。」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怒口圓睜,瞪著他厲聲道:「怎麼可能搞出這種陰謀?」

  「我不知道!」斯庫魯皮羅不管不顧地嚷了起來,「但她需要保護,和需要急救一樣緊迫。維恩戴西歐斯,你應該找到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好好保護她。」

  看樣子,行腳被斯庫魯皮羅打動了——嚇壞了。他朝維恩戴西歐斯側過一隻腦袋,語氣跟平常大為不同,十分恭敬,「您是怎麼看的?維恩戴西歐斯?」

  維恩戴西歐斯一直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兩腿人。人類真是不善於掩飾自己的關注對象呀,有意思。約翰娜剛才盯著基迪拉特,這時,她向上看著維恩戴西歐斯,目光閃爍,兩隻挨得很近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就在去年,維恩戴西歐斯搞了個項目,研究人類的表情,最主要的參照物就是約翰娜,加上數據機裡的材料。她起疑心了。還有,斯庫魯皮羅的話她至少聽懂了一部分。她欠起身,吃力地抬起一隻手。維恩戴西歐斯慶倖不已,她的喊聲出口之後細若蚊鳴,連他都只能勉強聽清。「不……不要像寫寫畫畫。」

  維恩戴西歐斯是一位篤信事先周密安排的共生體,但他也明白,最好的計劃也必須隨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他向下望著約翰娜,臉上掛著最富於同情心的笑容。用幹掉寫寫畫畫單體的手法除掉她風險很大,但是——他現在明白了,不除掉她,風險更大。老天保佑,幸好木女王那只瘸腿組件走不動,只好停在醫院營地的另一邊。他朝行腳點點頭,幾隻組件抬起頭來,「恐怕斯庫魯皮羅說得有道理。這個陰謀具體是怎麼實施的,眼下我還不清楚。但我們不能冒險。只好把約翰娜抬到我的住處去。請你們彙報女王。」他從身上解下大氅,輕輕裹在兩腿人身上,讓她在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段路程上走得舒服點。她無力掙扎,只有眼神反抗著他。

  約翰娜迷迷糊糊的,忽而昏迷,忽而清醒。竭盡全力發出的聲音只是別人無法聽到的耳語。心中的懼意無法宣之於口,這是最讓她恐懼的事。四肢的掙扎成了輕輕的抽動,就連這種輕輕抽動都被維恩戴西歐斯的大氅裹住,沒有人能夠看到。可能有點腦震盪之類。意識的某個角落裡還有這種理智,可理性分析卻顯得無比荒唐。一切都那麼遠,那麼黑……

  約翰娜在木城自己的木屋醒來。多麼荒誕的夢啊!夢見自己遍體鱗傷,動彈不得,還有,竟然以為維恩戴西歐斯是個叛徒。她抬抬肩膀,想坐起身來。身體卻一動不動。該死的毯子,裹得這麼緊。她安靜了一秒鐘,還被那個夢搞得暈頭轉向。「木女王?」她想說話,發出的卻是一聲呻吟。火塘邊有人,動作輕手輕腳。房間裡光線很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約翰娜躺的地方和平時不一樣。四周是暗沉沉的牆壁,她想分辨方向,眼前卻直冒金星,一陣疲乏。奇怪,天花板低得要命,一大股生肉味。一邊臉怎麼這麼疼?嘴唇上還有一股血腥味。她不在木城,那個可怕的夢是——

  三隻爪族腦袋在近處飄飄忽忽,像幾個剪影。其中一隻湊了過來。火塘黯淡的火光映照下,她認出了那張臉上的黑白花。維恩戴西歐斯。

  「好,」他說,「你醒過來了。」

  「我在哪兒?這是什麼地方?」聲音很小,含混不清。恐懼重新回到心頭。

  「營地東面角落裡一間沒人住的小屋,原來是當地農民的,我接手了。這兒是我們的安全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薩姆諾什克語很流暢,模仿的是數據機裡一個普通講解員的聲音。一隻嘴裡叼著一柄匕首,寒光閃爍。

  約翰娜在裹得緊緊的毯子裡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呼叫。身體不太得勁兒,就像一口氣呼盡時一樣,叫不出聲來。

  維恩戴西歐斯的一名成員在小屋上層踱步,打開一扇槽形長窗,接著又打開一扇。天光從它嘴邊灑了進來。「啊,你不想裝模作樣,這樣很好。看得出來,你不知怎麼猜出了我的……呃,第二職業,我的嗜好。叫是沒用的,就算能叫出聲也幫不了你。咱們倆只能聊一小會兒,木女王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要來探望……只好趕在她來之前殺了你。唉,沒發現你受了暗傷,傷勢太重……悲劇啊。」

  他說的話約翰娜沒有全聽明白。每次她一轉頭,眼前便是一片模糊。她記得醫院裡出了什麼事,但細節卻記不清了。可不管怎麼說,維恩戴西歐斯是個叛徒,千真萬確。可他怎麼……記憶戰勝了身體上的痛苦,「寫寫畫畫是你謀殺的,對不對?為什麼?」她的聲音比剛才響一點了,血湧上喉頭,她強咽下去。

  四面響起輕輕的、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笑聲,「他發現了我的事。真有諷刺意義啊,對不對?他這麼個白癡竟然成了惟一一個識破我的人……哦,你的這個『為什麼』問的不僅僅是這件事?」身旁的三隻組件靠得更近了,匕首的刀背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可憐的兩腿人,恐怕你是不會徹底明白的。有些東西你可能也懂,比如對權力的追求。我讀過數據機上記載的你們人類的動機,所謂的『弗洛伊德』那一套。可是,我們爪族要複雜得多。你知道嗎?我幾乎全是雄性。這是很危險的,我是說單性。有可能導致瘋狂。可我還是作出了這個決定。我不想當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好發明家,生活在木女王的陰影下。我們很多人都是她的後代,她完全主宰了我們。知道嗎,我選擇了從事安全工作,她很高興。她手邊沒有哪個組合的搭配適合幹這份工作。我除了一個成員之外全是雄性,她覺得這樣一來,我就有了從事安全工作所需要的必要的狡猾——在她控制之下的狡猾。」

  他負責警戒的成員在長窗前來回走動。又是一聲人類的輕笑,「我計劃了很長時間,我想搞垮的不止木女王一個。她性格中強有力的那一面像種子一樣,撒遍了北極海岸。剜刀比我先起步差不多一個世紀,鐵先生起步雖晚,但他有剜刀打造好了的王國。我努力奮鬥,讓自己成了所有這些人不可缺少的寶貴資產。我是木女王的安全首腦……又是鐵先生最可貴的間諜。要是玩得好,我會成為最終擁有數據機的人,其他人嘛,全都完蛋。」

  他的匕首又拍拍她的臉,「照你看,你對我有用嗎?」眼睛死死盯著驚恐不安的約翰娜,「我非常懷疑。如果我安排得好好的計劃成功的話,現在你已經利利落落死掉了。」房間裡響起一聲歎息,「可惜計劃失敗了。不得不由我親自動刀子。說不定這樣反而最好。大多數事情,數據機裡都儲存著洪流般的信息,可它裡面有關折磨拷打的內容卻很少。從某種角度說,你的種族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殺死。意識還沒解體,你們就已經死翹翹了。可我知道,你能感受痛苦和恐懼。竅門就是適當施加壓力,用力別太猛,別一下子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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