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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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腿人拖起餐車,笨拙地繞開草根草叢,朝她的下一位傷員卡勒奇走去。雙體鑽出巢穴,嘰嘰歪歪沒頭沒腦打招呼,連基迪拉特都聽不懂它在胡扯什麼。儘管態度很友善,但它的語氣下卻有些別的東西,一股殺人的怒氣。當然囉,螳螂對怎麼分辨這些細微的情緒色彩一無所知。她停下車,一邊盛飯舀水,一邊對雙體嘟嚷著。轉眼間,她便會彎下腰,把吃的放在地上……基迪拉特突然想到,如果卡勒奇一擊不中,他完全可以自己射殺螳螂,事後聲稱兩人靠得太近,他射失手了。他真的厭惡這只螳螂。這東西太嚇人,這麼高,動作又怪裡怪氣到極點。到現在,他己經知道它比爪族組合脆弱得多,不堪一擊。可一個單體居然這麼聰明,這種事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這個念頭才起,還沒等成形便過去了。他頂住了誘惑。整個過程速度之快,如電光火石,比思想還快,他甚至沒來得及形成一個完整的念頭。就算他們相信了他的話,相信他只是射偏了,就算這樣也說不準他們會讓他付出什麼代價。替別人賠上小命的事幹不得,抱歉。這件事只能交給卡勒奇的尖牙利爪。 卡勒奇的一隻腦袋正朝基迪拉特的方向看,螳螂拿起碗,從餐車朝雙體轉過身來—— 「哎,約翰娜!幹得怎麼樣了?」 約翰娜從燉菜碗抬起頭,見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沿著醫院邊朝這裡走來。他離醫院很近,但又保持一定距離,避免自己的思想聲擾亂傷員的意識。剛才還站在那兒的警衛沒等他走近便退後了,在幾米外站定。「還不錯。」她朝他喊道,「還記得裝了輪椅的那個嗎?今天他竟然開始吃東西了。」 「太好了。我一直想把它和醫院另一側那個三體結合起來。」 「受傷的軍醫?」 「對。你知道,特雷爾勒拉克還活著的組件都是雌性。我一直在研究它的思想聲,發現——」行腳的解釋還是流利的薩姆諾什克語,但約翰娜照樣聽不明白。訓育學裡有許多概念,人類語言中根本沒有對應物,也沒有任何可參照的,連行腳也不可能用人類語言說清楚。約翰娜只聽清了一點,黑仔是雄性,它跟軍醫的三體結合後便可能產下幼崽,如果生得早,幼崽便可以結合進這個新組合。行腳嘮叨了一通「情緒諧振」、「強弱互補」之類,對約翰娜來說未免太專業了。行腳自稱自己只是個業餘水平的培育師,但有意思的是,專業大夫們非常重視他的意見,連木女王都很看重他的才能。他配的組合比別人的更容易「成了」,成功率比其他任何人都高。她揮揮手,讓他就此打住。「好吧,等我給傷員們喂完飯,咱們馬上試試。」 行腳一兩隻頭偏了偏,瞅瞅附近的醫院小區。「不知出了什麼事,有點怪……按你們的話說,我還『號不准脈』,可……所有殘體都盯著你,比平常緊張得多。你沒感覺到嗎?」 約翰娜聳聳肩:「沒有。」她蹲下身,將菜碗和水碗放在雙體傷員面前。雙體剛才急不可耐地來回轉動,但兩個組件都很有禮貌,沒有打斷她和行腳的對話。從眼角的餘光中,她發覺那個醫院警衛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中間兩隻腦袋向下一低—— 襲擊像兩記重拳,狠狠砸在她的胸前臉上。約翰娜一頭栽倒。它們撲上來了。她抬起血淋淋的胳膊抵擋著撕咬的獠牙和鋒利的爪子。 基迪拉特一發出信號,兩隻卡勒奇一躍而起,撲了上去——卻迎面撞在一起。螳螂雖也摔了個仰面朝天,但這純屬偶然。尖牙利爪撕咬著她,同時也撕咬著空氣,互相撕咬。一時間,基迪拉特驚呆了,目瞪口呆,動彈不得。沒準兒她死不了。這個念頭之後,他這才想起自己的任務,躍過圍欄,同時張弓搭箭。也許可以故意射偏頭一箭。卡勒奇撕著螳螂,但太慢,速度太慢—— 突然間,他再也不可能射殺雙體了。黑白相間的一群,狺狺咆哮著,如潮水一般吞沒了卡勒奇和螳螂。醫院裡每只身體沒帶傷的殘體好像都撲了過來,加入進攻的浪潮。殺戮的狂熱爆發了,比正常組合更加兇狠、全無理性。基迪拉特連連後退,避開這一片慘烈景象和讓人發瘋的思想噪聲。 連那個行腳都捲進去了。浪遊者沖過基迪拉特身邊,繞著混戰現場打轉。行腳自己沒有投身戰團,只是東咬一口,西揮一爪,同時放聲大叫,但聲音完全淹沒在戰鬥的怒吼聲中。 亂眾中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思想共振,聲音之響,二十碼外的基迪拉特都震得耳朵發麻。那一大團亂眾好像縮水了,慢慢小了下去,組成亂眾的成員大多喪失了戰鬥狂熱。剛才的亂眾仿佛是一頭由二三十名成員組成的猛獸,轉眼之間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組件,個個意識不清、渾身浴血。 那個行腳仍在戰場周圍來回跑動,不知怎的,居然仍然保持著自我意識,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他那只大塊頭帶傷疤的成員時時快速沖進人群,狠咬任何繼續打鬥的人,又高速沖出來。 傷員們拖著腳步離開殺戮現場。有的沖進去時是三體或雙體,出來時成了孤零零一隻單體。還有的出來後成員數目比進去時反倒多些。空出來的現場浸透鮮血。至少死了五隻組件,圈子中央倒著一具輪椅,顯得十分不協調。 行腳對這些看都不看,四隻組件圍成一圈,中間是血淋淋的一堆。 基迪拉特笑了。咬得稀巴爛的螳螂。真慘。 約翰娜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十幾個軀體壓在身上,她連氣都喘不過來,加上疼痛,根本不可能集中注意力考慮什麼問題。身上的重壓漸漸減輕了,一片喧囂之上傳來一個聲音,是正常的爪族語。她向上望去,上面是行腳,圍在她身旁,疤瘌跨騎在她身上,鼻子離她只有幾釐米。它低下腦袋,舔著她的臉。約翰娜輕輕笑了笑,盡力想說出話來。 維恩戴西歐斯事先已經安排好了,這會兒正跟斯庫魯皮羅與女王會商。「炮兵司令」借助數據機,用圖形說明應該在瑪格蘭高地採取什麼戰術,這時他正說到緊要關頭。 外面響起狂暴的嚎叫。聲音是從河下游方向傳來的。 斯庫魯皮羅生氣地從粉紅象上抬起了頭,「見鬼,這是怎麼回——」 聲音持續不斷,不像平常爭執。木女王和維恩戴西歐斯緊張地交換了幾個眼色,伸長脖子從樹林間望出去。「醫院裡打起來了?」女王問道。 維恩戴西歐斯扔下記事板,沖出會議區,一面高聲呼喝,命令警衛保護女王。奔過營地時,他見自己手下的流動哨已經紛紛向醫院方向集中。一切都順利極了,和數據機上的程序一樣……除了,怎麼會這麼吵? 離醫院還有最後幾百碼,斯庫魯皮羅趕了上來,沖在他前頭。炮兵司令沖進醫院,震驚之下,差點被自己的組件絆了個跟頭。早有準備的維恩戴西歐斯緊跟著沖進那塊空地,時刻準備表演事先演練的表情:驚駭,加上警惕、剛毅。 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站在一輛餐車旁,不遠處是基迪拉特。浪遊者四周是橫一七豎八的屍骸,腳下就是那個兩腿人。共生體之上的共生體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死這麼多人?「全體後退,醫生留下。」維恩戴西歐斯朝擁向醫院的士兵大喝一聲。他走上前去,謹慎地挑選道路,避開思想聲最嘈雜的傷員。傷員新添了不少,淺色樹幹上到處是已經變黑的斑斑血跡。事情沒辦利落,出大問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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