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正是!在我們天上的朋友飛到之前很久。可她偏偏不!硬要繞遠路,現在乾脆不走了。」

  剜刀組件聳起肩膀,調整著它的深色斗篷。斗篷看上去重,穿上去更重,鐵先生知道。穿上它,對方成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全知者,但也付出了代價。想到這一點,鐵先生覺得很安慰。這麼大熱的天,卻要讓自己的所有成員捂得嚴嚴實實,連震膜都捂上了。想想都受不了。那種受罪的滋味他猜得出……如果在室內,他還能聞出來。好大的味兒。

  他們走過城牆上的一門大炮。炮管鍛鋼打造,烏黑鋥亮,射程三倍于木女王可憐的發明。木女王只能依靠數據機外加一個人類小孩子的直覺,他卻有拉芙娜及其夥伴的直接指導。他們的慷慨最初還讓他暗自心驚,以為這些來客已經高明到根本不在乎這點小事的地步了。可現在……他們的情況他瞭解得越多,對他們的缺陷看得就越清楚。他們無法像共生體一樣試驗自己的各個組件、改進組件的構成。只不過是一群僵硬死板、只能緩慢變化的蠢驢罷了。有時候也表現出一種低水平的狡狡黠,比如拉芙娜向來避而不談自己想從墜毀的飛船裡拿到什麼東西,但發來的所有信息都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他們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絕望境地。他們的感情也很脆弱,竟然對那麼一個小孩子如此割捨不下。

  一切都進行得一帆風順,直到幾天前。走到擔任炮手的共生體聽不見的地方後,鐵先生對剜刀組件道:「還有,咱們的『援兵』老是沒有消息。」

  「是啊。」這是另一處跟計劃對不上的地方。很要命,他們卻無法控制,「拉芙娜已經四次聯繫不上了。兩個我現在就在下面,跟阿姆迪傑弗裡在一起。」單體朝城堡內城努了努嘴。這個姿勢很彆扭,沒有其他鼻子眼睛,身體語言受到很大限制。我們天生不能這裡一個那裡一個隨便逛蕩,「再過幾分鐘聯繫不上,錯過的通訊就有五次了。你知道,孩子們都快急死了。」

  單體的聲音透出幾分同情,幾乎下意識間,鐵大人從它身邊躲遠了些。早在誕生之初,鐵大人便熟悉這種口氣,也熟悉隨之而來的剔割和死亡。「我希望讓他們保持高高興興的精神狀態,泰娜瑟克特。現在只能假定通訊終究會恢復,真的恢復時,我們還用得著他們。」鐵先生面對被圍在中間的單體露出六副獠牙,「少來你那套貓哭耗子的老把戲。」

  單體畏縮了一下,只是難以覺察的微微一顫,帶給鐵先生的樂趣卻比一萬個俯首帖耳的士兵更甚。「當然不會。我只想說,你該多去看看他們,安慰安慰他們。」

  「你去。」

  「這個……他們對我不完全信任,這我以前告訴過你,鐵先生,他們愛的是你。」

  「哈!他們一眼看透了你,知道你沒安好心,呃?」鐵先生得意揚揚。剜刀的辦法做不到的事,他卻成功了。不用威脅,也不用痛苦,他就把別人收拾得服服帖帖。這是鐵先生的各個實驗項目中最大膽、最瘋狂的,也是收穫最豐厚的。但,「——你看,我沒時間侍候小孩子,跟那兩個說話太煩人。」煩極了,必須強壓怒火,忍受傑弗裡的「愛撫」、阿姆迪的惡作劇。自打一開始,鐵先生便下了嚴格命令,禁止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接觸那兩個小孩。他們實在太重要,絕不能交給別人,隨隨便便一個冷笑就可能洩露真相,從而毀了這兩個傑作。即使是現在,除鐵先生本人,能經常接觸兩個孩子的共生體也只有泰娜瑟克特一個。

  問題是,在鐵先生看來,每一次與孩子們見面都比上次更糟,這完全是對他的自控能力的最大考驗。胸中怒火熾燃、恨不得殺人時,很難保持頭腦清醒。每次跟他們談完,鐵先生都是這種狀況。太空人著陸後就好了。到那時,他就會用另一種方法使用阿姆迪傑弗裡這件工具,到那時就再也用不著爭取他們的信任和友誼了,到那時他們就會成為一種要挾手段,折磨、殺戮的對象,迫使太空人聽他的吩咐。那該多麼好啊。

  可是,如果外星人竟然不來,或者……「我們一定得做點什麼!未來的浪潮就要打來,我不願束手無策,成為隨波逐流的浮渣。」鐵先生狠命一口,閃閃發亮的撩牙咬在排列在胸牆內側的腳手架上,「拿外星人沒辦法,咱們就收拾木女王,對,就這麼辦!」他朝剜刀單體微微一笑,「真有諷刺性啊,對不對?一百年了,你始終想毀了她。現在成功的卻是我。對你來說是蓋世殊勳,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件麻煩事,讓我多費一番手腳。只是因為大目標一時夠不著,不得已才先對付她。」

  披斗篷的那位卻好像不以為然,「你忘了算上從天而降的好運氣。」

  「是的,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掉進我張開的爪子裡。這是我的好運氣,難道不對嗎?」他走了幾步,自顧自咯咯笑了起來,「對,是時候了,應該讓維恩戴西歐斯把那個寵信他的女王帶進來,供咱們大開殺戒。也許會影響大事……我明白了,我們把戰場擺在東面。」

  「瑪格蘭高地?」

  「正確。木女王的部隊只能沿著窄路一心向上爬,我們把炮擺到那兒去,隱蔽在高地上山脊後面,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的人全幹掉。那兒離飛船山又很遠,就算外星人偏偏在那個時候來了,我們也可以分別應付。」單體什麼都沒說,良久,鐵先生怒視著它,「對,我親愛的老師,我知道風險很大,我知道會分散部隊。可別人己經打到家門口了,真他媽晚得不湊巧。到這時候,就連維恩戴西歐斯也沒辦法讓他們向後轉,回家去。他要是這會兒設法搞破壞拖後腿,女王一定會……她會怎麼做?你想得出來嗎?」

  「……想不出。她做事總有點出人意料。」

  「說不定會識破維恩戴西歐斯。就這些。那麼,我們冒點小小的風險,現在就動手,幹掉她。你和探馬蘭格利什在一起嗎?」

  「對,兩個我。」

  「讓他給維恩戴西歐斯送個信,叫他兩天之內把女王的部隊弄到瑪格蘭高地。怎麼說你自己決定,這方面你比我強。雙方就位後我們再敲定具體細節。」一場戰役中同時充當雙方的總司令,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還有件事,很重要,叫維恩戴西歐斯一天之內務必辦好。我要木女王的那個人類成員的小命。」

  「需要嗎?她還能做出什麼大事?」

  「這個問題很愚蠢。」你這麼問更蠢。「我們還不知道拉芙娜和範什麼時候到,直到我們把他們穩穩當當叼在嘴裡之前,不能讓那個叫約翰娜的東西四處亂轉。告訴維恩戴西歐斯,要弄成一次事故的樣子,最重要的是,我要那個兩腿人死。」

  剜刀遍佈四野,無處不在。他像天神。從還是木女王的幼崽起,他就夢想著這種天神般的感覺。一個他和鐵先生談話,兩個他和阿姆迪傑弗裡在飛船旁閒逛,還有兩個他正穿行在木女王營盤北面不遠處的疏林裡。

  天堂也可以化為痛苦的煉獄,每一天,痛苦都更加難於忍受。北方許久以來從沒有像這個夏天這般酷熱難當,無線電斗篷又不光是悶熱沉重,它們牢牢捂住各成員體的全部震膜。斗篷不像別的衣服,不舒服就可以脫下來。披著斗篷的成員遠遠散開,只要脫下,必定喪失意識,陷入瘋狂。他的頭一次試驗持續了一兩個小時,第二次就是五天,和探馬蘭格利什一起長程偵察,為鐵先生提供即時情報,讓他可以對駐紮在飛船山周圍國土的部隊當場下達指令。之後,他整整休息了一兩天時間,才從斗篷造成的渾身劇痛中緩過勁來。

  最近這次全知全能的體驗一直延續了十二天之久。這麼長時間連續不斷罩在斗篷下面是絕對做不到的。他的成員們輪番休息,每天都讓一隻組件甩掉斗篷,由別人照顧它,替它洗澡放鬆,給斗篷換上新內襯。每天這個時候,剜刀都會神志不清,有的時候,軟弱的泰娜瑟克特便會趁機主宰自我意識。沒關係,一隻成員脫離組合後,共生體便只剩下四隻組件。原本由四隻成員組成的共生體也可以保持正常智力,但剜刀—泰娜瑟克特卻辦不到。洗澡換衣服時,整個組合都昏昏沉沉,頭暈眼花,做不出什麼事來。

  當然,剜刀雖然可以「同時遍佈四方」,他的智力水平並沒有提高。最初的不知所措過去之後他便迷上了各成員看到聽到的東西完全不同。惟一的問題是很難讓幾個組件同時說話。和鐵先生唇槍舌劍時,和阿姆迪傑弗裡或蘭格利什的偵察兵在一起的成員便很少開口。

  鐵先生的話說完了。剜刀繼續和自己從前的學生巡視城牆,但只要鐵先生對他說話,他就得中斷其他成員正在進行的對話。剜刀笑了。(笑得很謹慎,和鐵先生在一起的組件臉上一點也沒顯露出來。)鐵先生還以為這會兒他正跟探馬蘭格利什說話呢,哦,會說的……不過得等幾分鐘。現在的他有一個優勢:沒有誰拿得准他現在正在幹什麼。只要事事小心在意,他完全可以重新奪回這塊地方。這場遊戲很冒險,無線電斗篷本身也是很危險的設備,任何一件斗篷,幾個小時見不到陽光便沒有能量了,披著它的成員馬上就與整個共生體切斷。還有個問題更惱火,靜電——螳螂話就是這麼說的。本來做了第二套斗篷,可那個倒黴組合剛穿上就被電死了。連外星人都不清楚原因何在,只說出了某種「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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