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她搖搖頭。「我們全都好笑。別管了。」她慢慢作了幾次深呼吸,「好了,我想我可以進行有理智的對話了。現在出現了界區偏移,按理說,就算有風暴,一千年時間界區才會偏移一光年,現在卻一下子移動了兩百光年。嘿,從現在起一百萬年裡都會有人在巨庫裡不斷研究這次大偏移。這份榮耀我實在不想擔當……我們早就知道有風暴,可我從來沒過咱們竟然會被淹死。」被埋葬在大海深處,深度以光年計。

  「對海洋風暴的分析從來沒有達到非常精確的地步。」藍莢說。這位車行樹在船艙另一頭,自從對斯堅德拉凱艦長提問以後,他一直縮在那個角落裡。情緒還不能說很穩定,卻已經恢復了幾分平時那種過分精細、過分講究的語言風格。這會兒藍莢正研究著一個顯示窗裡的導航圖,顯然是巨浪湧來之前那一瞬的航行記錄。他把這幅圖下載到一個平板顯示器上,從天花板緩緩滾向他們,經過綠莖身邊時,她伸出枝條,輕輕撫摸著他。

  他將平板顯示器遞到拉芙娜手中,繼續用作學術報告的調子道:「而且,海洋風暴從來達不到大型界區湧動的劇烈程度。從新聞組最近的消息中,我們可以看出,目前的湧動是不連貫的、區域性的,僅限於表面的波動,類似海水中的泡沫和水花。」即使如此,大家還是一樣陷進去了。飛船透明的品體船殼外天幕沉沉,籠罩萬物。飛船內部一片死寂,只有通風系統低低的嗡鳴。無論藍莢怎麼說,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們被浪頭吞沒了。藍莢的一根枝條朝拉芙娜手裡的平板顯示器一揮,「幾個小時之內,我們就能重返飛躍界。」

  「什麼?」

  「請看顯示器上的導航圖,這幅圖所顯示的層面是根據三艘飛船的位置繪出的:斯堅德拉凱艦隊的旗艦、跟我們直接聯繫的那艘偏離艦隊主力的飛船,加上我們自己。」三點定位,三點形成一個狹窄的三角形。上方是莉門德和斯文森多的戰艦,彼此挨得很近,「我標出了與它們失掉聯繫的時間。請注意:我們被巨浪襲擊是在與艦隊旗艦中斷聯繫之後一百五十秒。根據我們接收到的信號、以及對方提出的切換通話協議,我相信我們和那艘脫離主力的掉隊飛船大約是在同一時間被巨浪吞沒的。」

  範點點頭:「對。與巨浪相隔越遠,聯繫中斷越遲。也就是說,浪頭是從那一面打過來的。」

  「完全正確!」藍莢從自己在天花板上的棲身處垂下一根樹枝,敲了敲顯示屏。「我們這三艘船相當於平常測量界區時所用的探測器。我相信,如果重播三艘飛船的超波軌跡,圖像必定會證實我的推論。」

  拉芙娜看著那個三角形,其以縱橫二號為頂點的長端幾乎直指銀河的心臟部位。「這個巨浪肯定非常陡,像一堵峭壁,垂直於分界線所在的平面。」

  「一個垂直壁立、搖搖欲墜的巨浪!」綠莖道,「所以它不可能持續很久。」

  「是這樣。只有輻射狀的湧動才會持久不變,這個巨浪肯定有一個衰退點,幾個小時內就會落到我們身後——我們便會重返飛躍界。」

  再重新投入那場競賽,贏得它……或是失敗。

  頭幾個小時的感覺很奇特。「幾個小時」,藍莢當時是這麼估計的,幾小時後就會回到飛躍界。他們聚集在艦橋上,輪流值班,沒頭沒腦地對話,個個焦躁不安。範的脾氣越來越急躁,漸漸回到前一段時間一觸即跳的狀態。他們隨時可能重返飛躍界,到時候該怎麼辦?如果遭到異化的斯堅德拉凱戰艦不多,也許斯文森多仍能組織起一次進攻。進攻會產生效果嗎?範反復重放超波軌跡圖,認真研究幾支艦隊裡所有可能識別出來的飛船。「等我們出去後,等我們出去後……到時候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不是為什麼,而是做什麼。我肯定會知道的。」除此之外,他也說不出什麼名堂來。

  隨時可能出去……現在沒必要重新設定各種設備,反正它們隨時可能重新啟動。

  八個小時過去了。「可能還會拖得更久些,說不定會拖一天。」大家瞎翻著幾本歷史小說,「或許咱們該趁這個機會整理整理飛船。」縱橫二號的設計既可用於飛躍界,也可用於爬行界,第二種情形一般都認為不太可能出現,是一種緊急情況。飛船上有專用於爬行界的特種處理器,但不會自動進入運行狀態。在藍莢的建議下,范將高性能智能系統脫鉤離線。這項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只遇上幾個小問題,幾個語音驅動的獨立系統智能程度大大降低,不理解要求它們中止運行的命令。

  適用於爬行界的新的智能系統投入了運行,拉芙娜不禁打了個寒戰。這種事挺嚇人的,讓人產生了當初超能驅動器受損時的感受,只不過沒那麼直接。以前她把爬行界想像成黑沉沉的暗夜,大家舉著火把,這當然是噩夢似的幻想,與事實相去甚遠。但她想像中的另一幅圖畫:白癡的國度、機械式的計算器,這些倒有幾分真實。在飛向飛躍底層的途中,縱橫二號的性能逐步下降,可再降也沒降到現在這個水平……語音驅動的圖像生成系統全完了,對新的縱橫二號來說,這種系統太複雜了些,無法支持,至少無法支持其全互動模式。還有智能化的關聯及背景分析系統,有了它,乘員們舉手間便可遍歷飛船的資料庫,和搜索自己頭腦中的記憶一樣方便。現在這個系統也完蛋了。

  拉芙娜最後還不得不關閉了藝術和音樂組件,原本智能化的情緒與背景指針現在喪失了智能,沒有這些指針引導,藝術和音樂組件毫無生氣,死板板的……就連最簡單的系統也紛紛崩潰。就說語音與行為控制系統吧,調侃取笑、不規範的語言行不通了,現在這個系統只對最規範的語音指令作出反應。(範倒挺喜歡這一點,讓他想起了青河艦隊的控制系統。)

  二十小時過去了。五十小時。每個人都在努力告訴別人沒什麼好擔心的。但到了現在,連藍莢都表示,不應該考慮他們多少個「小時」後脫險,這個計量單位已經不太現實了。考慮到這次「海嘯」掀起的巨浪的高度(少說兩百光年),它的影響寬度也理應達到幾百光年。從資料記載的歷史上的先例來看,高度和寬度的比例只有這樣才合理。這番論證很有道理,破綻只有一處:他們所遭遇的界區湧動規模之大,史無前例。絕大多數時間裡,界區的分界線與銀河的平均密度一致,幾乎不隨時間改變。也許億萬年之後,隨著宇宙的收縮,群星紛紛死去,只剩下最小的寥寥幾顆,到那時也許飛躍界會一直延伸到銀河的內核部分。平常任何時間,分界線全線也許只有十億分之一的地方會產生較大的、可以稱為「風暴」的湧動。一場普通風暴中,分界線發生風暴的地方會在十多年時間內抬升或凹進一光年距離。每年都會有許多個世界的前途和命運因界區風暴而改變。這種事是很常見的。

  分界線因風暴發生劇烈震盪的情形十分罕見,整個銀河中十萬年才可能發生一次。這種情況下,處於風暴中心的分界線可能以幾倍於光速的速度抬升或下降。范和藍莢作出的計算便是基於這種級別的大風暴。海嘯中,界區偏移的速度最快可以高達每秒約一光年,振幅不超過三光年。界區偏移中振幅最大的達到了三十光年,其速度不到每天一光年。

  而他們目前所遭遇的地獄般的滔天巨浪,人們知道的情況有多少呢?不多。飛船資料庫中記錄了經過多次轉述的類似風暴,但風暴的發生地域、規模都不清楚。發生在一億年前的事件很難確定其真偽,不能視為可靠資料,連可以譯解的語言都沒有。(就算存在這種語言,現在也無法調用。這個蠢頭蠢腦的新縱橫二號絕對無法以機械手段處理這種罕見的自然語言。無論怎麼努力翻找資料庫都沒有多大意義。)

  拉芙娜向範抱怨這一點時,他回答說:「咱們的情形本來可能糟得多。資料庫中『不明確信息部分』你查出什麼線索沒有?」

  這個部分記錄的是五十億年前的種種傳說,「沒有什麼東西,不過誰都說不準。」

  範一根指頭指了指自己的顯示屏:「知道嗎,有人認為這是一種『超超級風暴』。規模大得不可思議,將本來有可能留下記錄的種族一口吞了下去。有的時候,規模最大的災難反倒什麼記錄都沒有——誰都沒活下來,也就沒有人把恐怖事件寫下來留給後人。」

  太妙了。

  「我很抱歉、拉芙娜。實話告訴你,如果我們遇上的只是一場過去時常發生的災難,再過一兩天咱們就能脫險出去。現在只能按這種可能性制定計劃。這就像比賽中的『暫停』。最好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歇歇,想想怎麼才能讓沒被異化的斯堅德拉凱飛船幫助咱們。」

  「……好吧。」從這場湧動的來龍去脈看,縱橫二號此前領先的里程很可能已經喪失了一大半……但我敢打賭,防衛同盟的艦隊准被嚇了個魂飛魄散。等大家再次回到飛躍界,那幫趁火打劫的懦夫多半再也不敢冒險加速,而會放慢速度,求個平安無事。

  範的建議讓她接下來的二十個小時忙了個不亦樂乎,與新縱橫二號上厚顏無恥自稱戰略策劃系統的半呆子程序奮力搏鬥。就算巨浪這會兒退潮,也許都已經為時太晚。在這場競賽中,還有一部分選手沒有「暫停」:傑弗裡·奧爾森多和他的爪族同伴。他們上次通訊是七十小時之前的事,到現在已經錯過了三次聯繫。如果她驚惶失措亂了方寸,傑弗裡又會怎麼樣?即使鐵先生頂住了敵人的進攻,拉芙娜也會喪失爪族對他們的信任,同時喪失的還有本來為數不多的時間。

  巨浪已經使他們陷於爬行界一百個小時了。拉芙娜注意到,藍莢和範開始測試起縱橫二號衝壓發動機的動力系統來……有時候,暫停意味著永遠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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