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第四次重複本信息。」是薩姆諾什克語,斯堅德拉凱語系赫特語中的一支,口音純正。說話者是——短短的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烏爾維拉,還活著……他緩緩吸了口氣,儘量放鬆。黑髮、苗條、紫羅蘭色的眼睛,和烏爾維拉真像啊。斯堅德拉凱上,上百萬個女人都是這樣的長相。是有點相似,但只隱約相似,換了從前,他絕對不會誤將她看作自己的女兒。在那一瞬間,他的注意力脫離了艦隊,他的視線無比遙遠,看到了遠方的目標,高於復仇的新的目標……但很快,他強迫自己全神貫注於眼前的事務,全面細緻地審察顯示窗中傳出的一切圖像細節。

  女人說:「這一信息我們還將重複三次。如果你們屆時仍不作出回應,我們將另外選擇通話對象。」她從攝像鏡頭前後退,讓他們看到她身後的房間全景。天花板很低,房間進深很大,一個超波軌跡顯示窗佔據了最重要的位置。斯文森多注意的不是顯示窗。房間裡有兩株車行樹,其中一個的小車上裝飾著條紋,表示曾和斯堅德拉凱做過生意。另一個准是株止樹,小車很小,又沒有輪子。鏡頭一轉,正對著第四位成員。人類?很有可能,但肯定不是尼喬拉傳下來的一系。換一個時間,光憑他的長相便足以成為轟動飛躍界內所有人類世界的重大新聞。但現在,斯文森多隻將這一點記在心裡,作為一個疑點。

  那個女人的聲音繼續說道:「現在你們可以看出我們是人類和樹族,我們四個是縱橫二號的全部機組成員,既不屬￿防衛同盟,也不是瘟疫的爪牙……但正是由於我們,他們的艦隊才會深入飛躍下界。讀到這條消息的人,但願你們是斯堅德拉凱一方。我們必須對話。附上加密本信息的加密板,請用這種加密板回復我們。」圖像跳了一下,女人的臉又回到鏡頭前,「這是第五次重複本信息,」她說,「這一信息我們還將重複兩次——」

  格利姆弗雷勒切斷圖像數據流。「照她說的話,我們還有約一百秒的時間可以回復。艦長,現在怎麼辦?」

  突然間,烏爾維拉不再是一個無關大局的掉隊者了。「我們對話。」斯文森多道。

  回應、對方再回應,時間短得只能以秒計。之後……與拉芙娜·伯格森多進行了五分鐘對話。五分鐘足夠了,基耶特已經堅信,必須將她要說的話轉給艦隊司令部。這樣一來,他的戰艦只是個純粹的信號中轉站,但他總算參與了一件極其重大的大事。

  艦隊司令部拒絕來自縱橫二號的可以發送圖像的完整鏈接。旗艦上有些人死板得很,死抱著標準手續不放,不肯通融。一想到加密手段是報廢的秘鑰,他們的五臟六腑肯定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基耶特都只能通過作戰鏈接與總部聯繫:顯示窗裡的圖像倒是彩色的,解析度很高,但仔細看就能看出來,這些圖像是「貼」上去的。基耶特認出了船東莉門德和她的首席執行官簡·斯克裡茨,但他們的打扮顯得有些落後於時代。這是經過動畫處理的舊圖像,實際的通訊帶寬肯定很窄,每秒不到四千比特。總部可不願意冒什麼風險。

  通過這麼窄的帶寬傳送過去、經過動畫處理的范·紐文的圖像會是什麼模樣,只有上帝才知道。那個煙灰色皮膚的人類成員已經把自己的想法反復說了好幾遍,效果比在他之前的拉芙娜·伯格森多好不到哪兒去。他沉著鎮定的神態漸漸消失了,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我告訴你們,兩支艦隊都是你們的敵人。沒錯,摧毀斯堅德拉凱的是防衛同盟,但正是由於瘟疫,他們才可能發起進攻。」

  簡·斯克裡茨的半卡通形象膘了莉門德一眼。老天,底層這兒的貼圖效果可真差勁啊。斯文森多想。斯克裡茨說話時,嘴唇的動作和他的聲音根本對不上號。「瘟疫威脅組的消息我們也看過,紐文先生。但防衛同盟只是利用瘟疫的威脅,作為毀滅我們世界的藉口。我們決不會濫施屠殺,尤其不會針對一個顯然以我們的敵人為敵的組織……你是不是說,瘟疫已經和防衛同盟秘密結盟了?」

  範氣忿忿地一聳肩:「不。瘟疫怎麼看待防衛同盟,我不知道。但你們應該知道瘟疫的邪惡意圖,它的陰謀規模之大,這個『防衛同盟』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是啊,文明網上倒是這麼說的,紐文先生。即使這些消息初發時是真實的,但它們畢竟發自數千光年以外,歷經無數我們無從知曉的節點和轉譯才到達飛躍中界。大家把文明網叫做百萬謊言網,其中不是沒有道理的。」

  陌生人的臉色陰沉了。他氣憤地大聲嚷嚷起來,說的話和尼喬拉一系人類的任何語言都全然不同。音色單調,上下起伏,幾乎跟鳥語惆啾似的迪洛基語差不多。看得出他儘量壓住自己的火氣,但重新說起薩姆諾什克語時,他的口音比以前更重了。「你說得對。但我告訴你,中轉系統毀滅時我在場。瘟疫比你聽說的任何災難更加可怕,屠殺斯堅德拉凱只是它的大行動連帶的一件小事而已。你們到底願不願意幫助我們抵抗瘟疫艦隊?」

  莉門德船東笨重的身體在網狀固定椅上向後一靠,她望著自己的首席執行官。只見兩人談了幾句什麼,卻聽不見聲音。基耶特的視線越過兩人,望著畫面上的旗艦指令艙。莉門德身後的指令艙進深約十幾米,下級軍官們靜悄悄進進出出,還有些人關切地注視著正在進行的通話。畫面本身清晰銳利,只是人物的活動顯得有些不自然,像動畫片。有些人的臉基耶特認識,可這些人在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前便調離了旗艦。烏爾維拉號上的處理器忠實地接收著來自總部的窄帶信號,並按照信號的命令在自己的資料庫中提取精細入微的(同時也是過時的)的圖像作為背景貼上去。這次之後,絕對不再貼圖了。斯文森多暗自發誓,至少不再在底層貼圖。

  莉門德船東重新直視鏡頭:「請原諒我這個老警察的一點多疑症,但我覺得,你可能是瘟疫那一方派來的。」莉門德抬起一隻手,好像準備擋開別人的插話,但紅頭髮的範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吃驚地瞪著她,「退一步說,我們權且相信你的話。也就是說,我們相信底層一個星球上存在某種極其重要又極其危險的東西,而我們大家正趕赴這個星球。再進一步,我們也相信你們和瘟疫的艦隊都經過特別改裝,最適合執行拿到這種珍寶的使命。如果按你的希望投入戰鬥,戰鬥結束後我們極有可能剩不下幾個活人了。能夠掌握那個下界寶藏的於是只有你們一艘飛船。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拿到寶藏,我們很擔心你們會怎麼辦。」

  範沉默良久,一言不發。緊張激忿的神情漸漸從他臉上褪去。「莉門德船東,你的話有道理。這的確是一個兩難困境。我們雙方能否找到一條出路?」

  「斯克裡茨和我討論過了。無論我們怎麼做,貴我雙方都將冒巨大的風險……兩害相權取其輕,另一種可能性實在太可怕了。我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按你的指導投入戰鬥——前提條件是,你的飛船掉頭駛向我們,允許我們的人登船。」

  「從而喪失我們在追逐中的領先位置?」

  莉門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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