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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信息內文:

  對於尚不瞭解我們的讀者,我們先聲明如下:山多爾公平裁斷組織擁有許多不同的文明網入口,因此我們可以通過不同路徑搜集信息,這些路徑之間不存在共同的中間節點。通過這種手段,我們可以查明並矯正原始信息在傳遞路徑中所受的調整和變動。(現狀就是,寰宇文明網上存在許多謊言和誤解。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信息行業才如此精彩紛呈,令人激動不已。)

  自從變種在一年前復活,它便成為我們最重要的項目。不僅因為該瘟疫顯而易見的威力、破壞性和它屠戮其他天人的行徑。我們擔心,在它可能造成的破壞中,以上種種僅僅是危害較小的一部分。在有記載的歷史中,也存在過威力與之相當的變種。本次天人最使我們感到恐懼之處在於它的穩定性。我們尚未看出它的任何內在進化的跡象。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甚至不能算是一位完整的天人。它也許永遠不會喪失控制飛躍上界的興趣。因此,我們有可能看到所有已知事物發生深刻的、永久性的變化。這種情況發展下去,飛躍上界將徹底壞死,其中惟一一個智慧生命便是瘟疫本身。試想這種情形。

  因此,研究這一瘟疫關乎我們的生死存亡(儘管我們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分佈十分廣泛)。我們已經得出了一系列結論,在你們看來,其中有些可能是顯而易見的,另一些則可能是根據不完整信息推導出的猜測之辭。最近在安眠星系所發生的事件給我們的結論帶來了新的色彩。

  幾乎從一開始,瘟疫便極力搜索著某種東西。其搜索範圍之廣,已經遠遠超出了它的攻擊力量所能達到的區域。毫不誇張地說,在飛躍上界,其智能化工具對文明網的每一個節點都作了入侵的嘗試,上界網絡已經搖搖欲墜,其各項協議的效能幾乎降低到了中界的水平。就在發帖的這一時間段內,瘟疫已經以非虛擬的物理手段奪取了好幾個資料巨庫。我們握有證據,表明許多大型艦隊正在飛躍上界和超限下界搜尋沒有掛接在文明網上的各巨庫資料。在這一大規模搜索行動中,已有至少三名天人遇害。

  但現在,突然之間,搜索行動遽然中止。瘟疫仍在繼續擴張,目前還看不到這一擴張停止的跡象。但它已經不再搜索飛躍上界了。就我們所知,這一變化發生於兩千秒之前,正是那艘人類飛船逃出安眠星系之時。不到六個小時之後,引起人們廣泛關注的那支沉默的艦隊啟動了。正如大家所猜測,這只艦隊的確是瘟疫一手創造的。

  換一個時間,斯堅德拉凱的毀滅和防衛同盟的動機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我們的機構也許會有興趣和相關各方做生意),但是,和這支艦隊及其追蹤的飛船相比,所有這些都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事。另外,我們不能同意安眠星系所作的分析。我們認為,以下是一目了然的事實:縱橫二號在安眠星系暴露之前,瘟疫並不知道這艘飛船的存在。

  這艘飛船不是瘟疫的工具,但它運載著——或正奔向——對於瘟疫來說無比重要的東西。這種東西是什麼?坦白地說,這個問題我們只能推測。在推測中我們遵循假定原則,即:不違常理、儘量從已知事實出發、盡可能少加猜測。如果瘟疫有能力一舉、長期、穩固地控制飛躍上界,此前它為什麼不這麼做?我們的分析是,這一瘟疫早就存在,也曾給宇宙帶來種種破壞,歷史記錄中充斥著這種災難。但是,它有自己的天敵。

  我們甚至可以推想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畢竟,這是文明網上常見的一幕。很久很久以前,這一變種曾經以另一形態出現過,卻受挫于成功的反制手段。變種配方的所有已知拷貝被全部摧毀。但是,由於網絡的廣袤,我們永遠無法斷言是不是已經全部消滅了壞蛋的所有拷貝。反制手段當然也會大量自我複製,將複本散佈出去,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就算它到達潛伏著變種拷貝的巨庫,只要變種拷貝未被激活,它是無法消滅這種潛伏拷貝的。

  不幸的斯特勞姆人正巧碰上了這樣一個巨庫,無疑是一個掉網的巨庫廢墟。他們激活了變種,也誤打誤撞激活了反制程序——後者的激活時間也許稍晚於變種的激活時間。從此以後,變種便一直在搜尋它,只不過搜尋的地方大錯而特錯了。由於初生的反制手段力量還比較薄弱,它只好撤至變種不大會刺探的深處。在那種地方,沒有外力協助,它無法翻身振起。我們的分析僅止於此,無法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測反制手段的性質(這種做法就是在猜測之上的猜測了)。能說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反制手段的退讓不是個吉兆。現在變種既然已經識破了它的偽裝,這種退讓也就成了無謂的犧牲。

  瘟疫的艦隊顯然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急匆匆將碰巧就在手邊的資源湊合到一起,形成一個大雜燴。如果不是這樣一個急就章,被追逐的飛船肯定早已落入了它的掌握。所以說,追擊艦隊的裝備也許並不適於追逐下潛目標,越接近底層,其設備的效力便越低。但即使存在這樣的不利條件,我們仍然相信,在可見的將來,事件現場仍不可能出現任何有能力向它發起挑戰的武裝力量。

  當瘟疫接近其終極目的地時,我們或許能夠掌握更多信息。如果它當即摧毀這一目的地,我們就可以得到明確的佐證:那裡確實存在對瘟疫構成威脅的東西。(這種東西也許同樣存在於其他地方,哪怕僅僅以配方的形式存在。)否則,它所尋找的便是某種可以使它比以前更為強大的東西。

  拉芙娜向後一靠,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顯示窗。在這個新聞組裡,山多爾仲裁集團是見解最深刻的發帖者之一……可就連他們也認為大錯已經鑄成,命運無可挽回,區別只在於他們的立場不同于瘟疫的走卒。還有,他們怎麼能如此冷靜?分析得頭頭是道,絲毫看不出感情衝動。山多爾是一個多種族集團,分支機搆遍佈飛躍上界。但他們不是天人,沒有天人的無盡威力。既然變種可以消滅中轉系統,殺死老頭子,那麼,山多爾的分支再多,只要變種決心對他們下手,他們斷然抵擋不住它的血盆大口。聽他們的分析,就像收聽即將墜毀的飛船飛行員的口頭報告一樣,僅僅滿足於理解並闡明當前的危機,卻不存力挽狂瀾逃出生天的奢望。

  范·紐文,范·紐文,我多麼希望能再像從前那樣跟你談談啊!她輕輕蜷成一團,零重力狀態下,這個姿勢很舒服。抽泣很輕,但其中沒有任何希望,是絕望的低泣。過去五天裡,兩人說的話一共不到一百個字。兩人仿佛手裡攥著槍,槍口指著對方的腦袋。不是誇張,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實——是她親手造成的結果。過去,她、他,還有車行樹,大家團結在一起,危險雖然仍然存在,但重負可以大家分擔。而現在,這個團體已經分崩離析,敵人漸漸將他們控制在掌握之中。一千艘敵艦,後面還有瘟疫,範的天人裂體怎麼對抗這般強大的力量?

  她神思恍惚,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抽泣已經轉為徹底絕望的寂然無聲。再一次,她對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產生了懷疑。為了保護藍莢、綠莖和他們的種族,她以範的生命威脅他。這樣做的結果是將也許是文明網上最大的背叛行徑秘而不宣。一個人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這樣做對嗎?範這樣質問過她,當時她的回答是肯定的,可是……

  每一天,這個問題都不斷折磨著她。每一天,她都絞盡腦汁想找出一條變通之道。她靜靜地擦了把臉。對範發現的秘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網上有些嘩眾取寵的帖子宣稱,威脅程度大到瘟疫這種地步,只能說是一種災難,而不是邪惡。他們聲稱,邪惡只可能以較小規模的形式存在,比如一種智慧生命傷害另一種智慧生命。在安眠星系之前,她認為這種詭辯只是無聊的語言遊戲。但現在她明白了。這種說法其實別有用心,而且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瘟疫創造了車手這樣一個和平、神奇的種族,他們存在於億萬個世界一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在這一切的背後卻深藏陰謀,它隨時都可以將這個美好的種族從大家的好朋友轉變為邪惡的魔鬼。只要她一想到藍莢和綠莖,心中便暗生惕懼。她知道,這是瘟疫埋下的毒藥發作了,毒害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儘管他們以前是生死相依的戰友。看到這個,她便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以超限界的威力彌漫宇宙的大邪惡。

  把藍英綠莖拉進這次任務的人是她,他們沒有強求。他們是她的朋友、戰友,她不忍因為他們可能的變化傷害他們。

  也許是因為新聞組裡最近的消息,也許是因為她早已無數次思考過這次使命的黯淡前景。現在,拉芙娜慢慢挺直身軀,看著新近傳來的消息。是的,她相信范的話,車行樹確實是一種潛在威脅。為了拯救他們和他們的種族,她付出了代價,拋開了一切。也許這是個錯誤。但就算是錯誤,錯誤中也不乏有利之處。你救他們,因為你覺得他們是自己的戰友。那麼,就把他們當成真正的戰友對待吧。他們現在是朋友,那麼,就把他們當成朋友對待吧。說到底,我們都是一個巨大棋盤上的小小棋子。

  拉芙娜雙手輕輕一撐,飄向自己船艙的艙門。

  車行樹的艙室就在指令艙後面。自從安眠星系的災難性事故之後,兩位車手就沒有離開過這間艙室。拉芙娜從走廊一路飄向車行樹的艙門,半心半意地希望在哪個暗角看到範設下的什麼機關。她知道,他盡了最大努力來「保護自己」。但她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都沒發現。知道她找車行樹後,不知他會怎麼想?

  她報上自己的名字,過了一會兒,藍莢出現了。他已經把小車上的裝飾性條紋擦掉了,身後的艙室裡一片淩亂。他的枝條朝她飛快地一搖。

  「女士。」

  「藍莢。」她朝他點點頭。這些天裡,她一半時間詛咒自己竟然仍舊信任車手,另一半時間則因為不理睬他們而良心不安。「綠、綠莖怎麼樣了?」

  讓她大吃一驚的是,藍莢的枝葉嘩啦啦一陣搖動。這是微笑。「你猜?今天是她擁有新車的第一天。來看看……如果你願意的話。」

  藍莢擠過掛在一張橫過房間的大網柵上的一件設備。和范改裝自己的強力太空服所用的設備是同一類型。如果範看見這兒竟然也有這種東西,他非大發雷霆不可。

  「自從……範把我們鎖在這裡以後,我一直在這東西上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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