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八八


  範在自己頭盔裡輪流調出各個視窗,觀察四周動靜。人群還是離他遠遠的,不敢靠攏他們。沒有發現維持秩序的警察一類角色。可就算有,我能認得出嗎?「好吧,」範道,「不管我離沒離船,是不是幫了倒忙,問題總是出現了。我建議咱們四處走走,看能不能發現綠莖去了什麼地方。」

  嘩啦啦。「我們現在別無選擇。拉芙娜女士,請求你儘量與象牙腿翻譯取得聯繫。也許他能幫助我們找到本地的車行樹。」他從牆頭飄下來,從車輪驅動轉為噴氣驅動。「咱們走吧,范閣下。」

  藍莢領路穿過集市廣場,大致朝綠莖離開時的方向前進。兩人怎麼都找不到一條直路,所有路線都彎來繞去,活像醉鬼。兩人走著走著,差點又繞回出發地。范不住抱怨,藍莢總是說,「耐心點,耐心點。」這株車行樹從不硬擠過人群,如果別人不理會他的枝條的柔和招動,他就老老實實繞遠路繞開他們。不僅如此,他還堅持要範緊緊跟在自己身後。這樣一來,那身盔甲完全發揮不出嚇唬人的作用。「范閣下,這些人在你看來或許非常平和,彼此之間推推搡搡沒什麼關係。但請記住,這些行為僅僅局限於他們自己人。這些種族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幾千年,早就學會了互相理解。對外來者他們就不會這麼容忍,也不會這麼軟弱了。不然的話,他們老早以前就被別人消滅了。」範想起剛才收到的有關「著裝規範」的警告,決定不反對藍莢的觀點。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範所經歷的比他在青河艦隊裡一輩子都多。十多個異于人類的智慧種族,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兩人總算來到廣場另一端牆邊,範氣得直咬牙:一無所獲,只多收到了兩次「著裝警告」。惟一的亮點是聖人萊恩德爾仍在繼續為他們提供本地網絡的帶寬,拉芙娜因此獲取了更多信息。「本地車行樹的聚居點離廣場約一百公里。你們待著的這堵牆外就有一個運輸站之類的地方。」

  綠莖進去的那條巷道就在前面。從這個角度,他們能看到巷道外面漆黑的太空。到了這裡,他們才第一次擺脫擁擠的人群,這個洞口幾乎沒什麼人出入。

  後視窗上又是激光束一閃:「違反著裝規範。第四次警告。警告內容是『請立即離開本地區』。」

  「我們就走,我們就走。」

  一片漆黑。範強化了頭盔裡的顯示視窗。最初他還以為這個「運輸站」直接在太空裡,類似上界那種引力控制區。這時才看見前面遠處是透明的幕牆,牆內還有柱頭。他們仍然在屋裡沒出去呢。這種裝置跟過去時代裡的一樣,只是景觀大不相同。他們現在置身於弧道內面向星星的一面,前面幾十米處就是組成星環的固態物質,像深色的魚,在他們眼前靜靜遊動。更遠處是伸出星環這一平面的建築,伸得極遠,竟然伸到了陽光下,熠熠生輝。但這些還不算亮,最明亮的東西在他們頭頂:一片湛藍的大海,飄浮著自雲,折射著光線,灑在他們遠遠的前方。當年青河的艦隊飛得再遠,只要見到這種海上落日的美景,船員們總會興奮不已。不對,這不是太陽。它只是大致近似球體,一半遮蔽在星環的陰影之中。以天體的標準,它非常小,距離也很近,在他之上最多幾百公里。是一顆衛星,跟他們飛來的路上看到的那顆一樣。衛星上有空氣,朦朦朧朧的,細看才會發現,這些空氣其實都扣在某個巨大的罩子裡。

  他轉頭看著藍莢:「十對一打賭,那就是當地車行樹的聚居點。」

  「這還用說。」藍莢回答道,「典型的樹族地區。重力這麼小的地方,那種海浪我是不喜歡的,但——」

  「親愛的藍莢!范閣下!這邊來。」是綠莖的聲音。根據範的太空服顯示的數據,聲音傳自本地鏈接,不是縱橫二號中轉過來的。

  藍莢的枝葉朝四面支棱著:「綠莖,你沒事吧?」兩人嘩啦啦說了幾秒鐘,綠莖又轉用特裡斯克韋蘭語道:「范閣下,是的,我沒事。讓你們這麼擔心,我真抱歉。但我看出和萊恩德爾的生意已經沒問題了,正好又來了幾株當地的車行樹。他們真是太客氣了,范閣下。他們請咱們上他們那兒去,就一兩天。走了這麼遠的路,能上那兒休息休息可真太好了。還有,我覺得他們應該可以幫助咱們。」

  真跟他在拉芙娜睡前消遣資料庫裡找到的探險傳奇一樣:疲憊不堪的旅行者,在前往目的地的中途發現了一個友好的避難所,得到了珍奇的禮物。范切換到和藍英單獨交談的頻道,「這真的是綠莖?會不會受了別人脅迫?」

  「是她,沒受脅迫,范閣下。剛才我們說話你也聽見了。我跟她在一塊兒已經兩百年了。沒人擰她的枝條。」

  「那她究竟為什麼跟我們來這套鬼把戲?」怒氣衝衝的聲音連範自己都嚇了一跳。

  長時間的停頓。「是呀,奇怪呀。我猜是這樣:本地的車行樹們不知怎麼發現了某種對咱們非常重要的事。來吧,范閣下,請小心些。」藍莢上路了,範覺得他好像根本沒選擇什麼方向便徑直滾了起來。

  「拉芙娜,你覺得——」範這才發現自己的通訊面板上一個紅色指示燈閃閃爍爍。他心裡一沉,焦躁情緒頓時無影無蹤:與拉芙娜的通訊鏈接中斷多長時間了?

  范飄行在藍莢身後。他重新調整了噴氣推進器,放慢速度,跟著車手。這一片地區到處都是車手們在零重力狀態下滾動時最喜歡的吸墊。可眼下,這地方好像被人拋棄了,一個人都沒有,僅僅一百米之外卻是人頭攢動。伏擊!這裡是個伏擊點!可是,沒道理呀。如果「消滅害蟲」——或他們的幫兇——發現了他們,只消一聲警報就足夠了。難道是萊恩德爾搞的鬼?範打開射線武器的動力開關,開始採取反制措施:朝各個方向放出飛蠓式微型偵察機器人。去他的著裝規範吧。

  微微發藍的月光灑落下來,照出前面低緩的小丘和胡亂堆放著的一堆堆設備,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到處是窟窿。(某種隧道的入口?)藍莢嗚嚕嗚嚕地說在這種「美妙的夜色」裡,坐在他們上方幾百公里處那顆衛星上的海濱會多麼愜意。范沒有理會,小心翼翼地掃視各個方向,盡力辨認可能的火力點和獵殺區。

  從他放出去的一隻飛蠓傳來的圖像中,範發現了一大片沒有樹葉的枝條——是車行樹,靜悄悄立在月光下,在離他們兩座小丘之外,無聲,不動,沒有一絲光……也許只是在享受月色。飛蠓傳來的圖像經過強化,範毫不費力便認出了綠莖。她站在一排五株車行樹的一端,樹幹上的條紋清晰可辨。她的小車前端有一塊凸起,還有一個伸出來的杆狀物。某種囚禁措施?他調動幾隻飛蠓飛近些。是武器。所有車手都全副武裝。

  「我們已經上了交通艇,藍莢。」又傳來綠莖的聲音,「往前再走幾米你就能看見了,就在一個通風棧另一面。」後者顯然指的是他和藍莢接近的那一堆設備。但范看得很清楚,那裡連個交通艇的影子都沒有,道邊等著他們的只有綠莖和她的槍。這是背叛,操作得十分熟練的背叛,可惜他們的科技水平太低了。范差點朝藍莢喊出聲來,幸好他及時發現了小丘上那個矩形陶製品,就在車手身後數米處。最接近那個地點的飛蠓報告,那東西是某種爆炸物,可能是定向地雷。地雷邊還有一台低解析度攝像機,只比監控器稍強一點。藍莢滾過那東西,卻沒有觸發它,還在跟綠莖不住嘴地嘮著嗑兒。他們把他放過去了。新的疑雲在範心裡升起,又冷,又沉。範停下來,操縱噴氣推進器向後倒退,注意不接觸地面。動作無聲無息,只有噴氣推進器發出輕輕的噝噝聲。他從一隻手腕上解下自己附在太空服上的一隻鉗爪,讓一隻飛蠓帶著它飛過那顆地雷的感應器……

  一道白光閃過,轟的一聲巨響。雖然離著很遠,爆炸的衝擊波仍然沖得他不住後退。一瞥之下,他看見小丘那邊的藍莢被爆炸氣浪沖得翻滾起來。鋒利的金屬碎片嗖嗖掠過,但沒傷著他。只有這一次爆炸,接下來沒有立即發動進攻。爆炸只毀掉了他幾隻飛蠓。

  範借著爆炸氣流的衝擊加速後退,溜上一個通風棧形成的山頭,又降入一道淺淺的山谷(應該說巷道才對)。現在他正好能居高臨下俯視設伏的車行樹。伏兵滾向前方,繞過山頭,一路興奮地嘰哩呱啦著。範想看看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沒有立即開火。過了一會兒,藍莢在一百來米外飄到空中,悲傷地喊著:「範?範?」

  伏兵沒有理睬藍莢。三株車行樹繞過山頭不見了。範的飛蠓看著他們驚恐地停了下來,豎起枝條——他們發現範逃脫了。五株車行樹立即散開,搜索這一片地區,必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綠莖也不再裝模作樣跟他聊天了。

  哢的一聲脆響,一座小丘後火光一閃。有人太過緊張,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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