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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17章

  春天來了,又冷又潮,大地回春的腳步慢得折磨人。八天來雨一直下個不停,約翰娜多麼希望天氣能換個樣子啊,哪怕重新回到黑暗的冬天也好。

  從前是苔鮮的地方變成了泥漿,約翰娜在泥漿裡吃力地邁著步子。現在是中午,陰沉沉的白晝還要持續三個小時才會結束。屁股上帶疤瘌的傢伙說,只要沒有雲,這段時間多少應該見到點陽光。有時候,約翰娜懷疑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太陽。

  城堡大院正好在山腰上,泥漿和汙糟糟的積雪從山上滑下,沿著木頭建築堆積起來。夏天這裡的風景美極了。到了冬天,極光的藍綠色光芒照在積雪上,在冰封的港口閃閃發光,勾勒出背襯天空的山峰的輪廓。可是現在,細雨就像一層撕不開的濃霧,她連山下護牆外的城市都看不見。頭頂上是雲,像破爛低矮的天花板一樣壓在頭上。她知道城堡石砌胸牆上有士兵把守,可今天他們准是蜷成一堆縮在瞭望口後面。一眼望去,連一隻動物、一個共生體都看不到。與斯特勞姆相比,尖爪族的世界簡直是一片空空蕩蕩,卻又跟超限實驗室不一樣。超限實驗室建在一塊沒有空氣、環繞一顆紅矮星旋轉的巨石上,無比荒蕪,而尖爪族的世界是活的,生機湧動,有時甚至看上去跟斯特勞姆哪個風景名勝一樣美麗、祥和。說實在的,約翰娜知道,這裡比人類定居的大多數世界更加適於居住,肯定比尼喬拉強多了,說不定和古老地球一樣舒適。

  約翰娜來到自己的廊屋旁,在向外彎曲的牆根停下腳步,向大院望去。不錯,這裡的確有點像中世紀時的尼喬拉星球,但公主時代流傳下來的故事卻沒有傳達出這種世界的嚴酷。觸目所見,到處雨淋淋的。沒有適當的技術,連這種凍雨也可以致病、殺人。寒風也是一樣。大海也不再是個午後揚帆尋樂的地方,她想起小山似的冰冷的巨浪,大雨中一重重湧來,周而復始……甚至環繞城鎮的森林也殺機四伏:進去逛逛很容易,但沒有電子定位器,森林裡也沒有設計成大樹模樣、出售小吃飲料的售貨機,一旦迷路,你就死定了。現在她對尼喬拉的童話故事有了新的理解:不需要多強的想像力,很容易就能把風、雨、大海想像成具有生命的神靈。前技術文明的世界就是這樣,哪怕你一個敵人都沒有,自然界也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你。

  而她卻有許多敵人。約翰娜推開小小的房門,走了進去。

  一個爪族共生體蹲坐在火塘邊,它一骨碌爬起來,服侍約翰娜脫下雨衣。獠牙叢生的嘴巴湊過來時她沒有畏縮。這個共生體是她的一個僕人,到了現在,她已經快把那些嘴巴看成手了。嘴巴非常靈巧,熟練地從她胳膊上褪下雨布,晾在火旁。

  約翰娜踢掉靴子和套褲,接過共生體「雙手」遞過來的棉被裹在身上。

  「開飯,現在。」她吩咐道。

  「是。」

  約翰娜靠在火塘邊一隻枕頭上。爪族其實比尼喬拉時代的人類更加落後,這個世界不是所謂失落的殖民地,從前發達、現在忘了技術文明。它們連個可以起點引導作用的上古發達時期的傳說都沒有。還有醫療衛生也是個大問題。在木女王的發明之前,爪族大夫只會給它們的病人兼犧牲品放血……她現在知道,以爪族的標準,她住的地方已經十分奢華了。木頭家具都經過精工打磨,這可不是人人都享受得起的。就說柱子和牆壁上的裝飾畫吧,那是許許多多個小時辛勤勞動的成果。

  約翰娜臉蛋枕在手上,盯著火光出神,只模模糊糊意識到那個共生體在火塘周圍忙碌著,把瓶瓶罐罐掛到火上燒煮。這一個隻會很少一點薩姆諾什克語,不是女王的數據機項目組成員。很多個星期以前,疤瘌屁股請求搬進來和她一塊兒住——學習語言還有什麼方法比一起生活見效更快呢?回憶起往事,約翰娜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她知道疤瘌只是一個成員體,殺害爸爸的那個組合自己也死掉了。這些事約翰娜現在懂了,但每次看見「行腳」,她都從中看到殺死爸爸的兇手,活得有滋有味的,一見到她便儘量縮在其他三個個頭小得多的共生成員身後。約翰娜對著火光笑了,想起行腳提出那個建議時自己如何一傢伙狠狠揍在疤瘌身上。當時她控制不住自己,但打得可真過癮。從那以後,再沒有誰提出應該讓一個「朋友」搬進這幢房子和她一塊兒住。大多數晚上,它們由她一個人待著,不來煩她。有些夜晚……爸爸媽媽好像就在她附近,也許就在屋外,等著她。約翰娜親眼看見他們被殺害,但在內心深處,她仍然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食物的味道飄進做過無數次的白日夢中,今晚的菜是肉煮豆子,還加了點類似洋蔥的東西。出乎她的意料,這東西聞上去還真不錯。如果食譜再多點花樣可就太好了。約翰娜己經足足六十天沒見過新鮮水果了,冬天只有醃肉和蔬菜可吃。要是傑弗裡在這兒,他非大發脾氣不可。好幾個月前,女王的間諜從北方傳來消息,傑弗裡死在伏擊中……約翰娜已經漸漸適應過來了,真的。從許多方面說,孤零零一個人,讓事情……單純多了。

  共生體將一盤肉煮豆放在她眼前,還有一柄餐刀似的工具。唔,挺好。約翰娜抓住刀柄(彎向一旁,方便爪族用嘴叼起刀子),插進肉裡。

  快吃完時,門外傳來很有禮貌的輕輕一聲抓撓。她的僕人嗚嚕幾聲,來客也嗚嚕著回答,接著說起了相當標準的薩姆諾什克語(嗓音與她自己的聲音像極了,讓人有點毛骨悚然),「你好,我的名字叫寫寫畫畫。希望和你聊聊,可以嗎?」

  僕人一個組件轉身瞅著她,其他的望著房門。寫寫畫畫就是那個她覺得像誇誇其談的小丑的共生體,伏擊戰時他和疤瘌在一塊兒。這傢伙是個蠢貨,她覺得對自己沒什麼威脅。

  「行啊。」她答道,起身朝門口走去。僕人兼警衛嘴裡叼起幾副十字弩,全部五個組件溜上通向閣樓的樓梯:這裡的空間不能同時容納兩個共生體。

  來客進屋,陰濕的冷風也隨著灌了進來。約翰娜回到火塘另一邊,寫寫畫畫脫掉雨衣。幾個組件一起抖毛,和狗的動作一模一樣,嘩啦啦響成一片,那樣子挺逗人的——當然,你最好別站得太近。

  寫寫畫畫總算收拾妥當,踱到火塘邊。雨衣下面的衣服和平常一樣到處是扣件,肩後、後腰幾塊震膜敞露著。寫寫畫畫顯然在幾隻肩膀上加了襯墊,好讓組件們顯得塊頭更大些。一個成員體嗅了嗅她的盤子,其他幾隻腦袋東張西望……但沒有直接朝她看。

  約翰娜俯視著這個共生體,到現在她還是不大習慣同時對著幾張臉說話,她一般選那個面對她的組件作為交談對象:「怎麼回事?來這兒想說什麼?」

  總算有個腦袋看著她了,它舔舔自己的嘴唇:「OK,好吧,我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是說……」嗚嚕嗚嚕。她的僕人從樓上回答,也許是報告她的情緒如何。寫寫畫畫挺了挺身,六個腦袋中四個望著約翰娜,另外兩個成員前後走來走去,好像考慮著什麼至關重要的大事。「你瞧,人類成員中我只認識你一個人,但我很擅長把握別人的性格。我知道,你在這裡過得不愉快——」

  誇誇其談的小丑可真了不起,這麼一目了然的事實他居然發現了。

  「——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我們正在盡最大努力幫助你,我們不是殺害你父母和弟弟的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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