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五一


  他們穿了出來,還在下墜。一瞬間,驚恐的情緒消失了,只不過自由墜落而已,眼前的景色比崩解中的塢站平和得多。現在揪住車手與范·紐文容易多了,就連他們共享的大氣似乎也不那麼稀薄了。在真空中,除了失控反重力墊亂飛亂撞,其他各種物體下落速度是完全一樣的,崩解的塢站碎片跟著幾人以相同速度下墜,一派寧靜氣氛,全不像剛才那麼可怕。四五分鐘後大家便將進入行星大氣層,繼續墜落……進入大氣後速度將降到每秒三、四公里,他們會起火燃燒嗎?也許吧。成為刺穿雲層的幾點火光。

  他們周圍一起墜落的大塊大塊塢站碎片基本上是黑沉沉的,被上面的天空一襯,成了黑乎乎的陰影。但正下方那一塊卻不同,很大,輪廓分明——縱橫二號,船首朝上!飛船正與他們一起下墜,每隔幾秒便有一個調整噴射裝置點火,微弱的紅光一閃,飛船便減慢一分。他們正迅速接近飛船。如果它有個艦首艙門的話,幾個人便會端端正正落在上面。

  飛船著陸燈打開了,把他們籠罩在強光下。十米間距,五米。真的有個艙門,敞開的!她還能望見裡面有個很常見的氣密門……

  有什麼大傢伙撞了他們一下,拉芙娜瞥見一大塊反重力墊從她肩頭向上飛起,只稍稍擦了他們一下——已經足夠了。范·紐文被猛地扯離她的手中,身體飛進暗影,又被跟蹤射來的飛船探照燈照得雪亮。同一時間,空氣從拉芙娜的肺中猛擠出來。這個小團體的大氣場本來由四個便攜式增壓服生成,現在陡降為三個。氣場迅速失效,壓力驟減。拉芙娜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視域迅速收縮。離安全地只有一步之遙啊。

  兩個車手打開各自的小車搭扣,小車靠了過來。拉芙娜一把抓住車身,幾人拉成一線,在艙門上方飄蕩著。藍莢一把抓住艙門,小車一震,撞了一下拉芙娜,撞得她轉了個圈,帶得綠莖飄向上方。此後發生的一切就像在夢中,暈暈乎乎。正需要恐慌來刺激一下,這東西卻跑哪兒去了?抓牢,抓牢,抓牢。細細的聲音唱歌一樣哼唱著,一切動作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本能反應。砰的一撞,一拽。車手們對她連推帶拉,或者是飛船拽著他們大家?他們是一群木偶,隨著繩子的牽引蕩來蕩去。

  ……在她大大收縮的視野裡,一個車手抓住了翻來滾去的范·紐文的身體。

  拉芙娜沒有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知覺,只發現自己大口喘息著、硬咽著、嘔吐著——在氣密門內。四面綠牆真讓人無比寬慰。范·紐文躺在對面牆上一個急救袋裡,臉上罩著一個淺藍色石膏模。

  她笨拙地雙手一撐,從氣密門飄向范·紐文所在那堵牆。這個地方亂七八糟,一點兒也不像她以前搭乘過的客輪或快艇。再說,飛船是為樹族設計的,艙壁到處是一塊塊吸墊。綠莖正伸出一叢樹枝,爬上小車。

  他們在加速,可能只有二十分之一個標準重力。「我們還在向下飛?」

  「對,懸停或者向上,都會被撞毀。」撞在雨點也似向下墜落的碎片堆裡。「藍莢正在設法把我們飛出去。」他們正與殘片一起墜落,希望能夠從下面溜走——在撞上行星地表之前。船殼不時發出砰砰叭叭的碰撞聲。有時飛船停止加速,有時又偏向另一方向:藍英正使出全身解數避免飛船撞上較大的殘片。

  ……並不完全成功。長長一陣吱吱啦啦的刺耳聲音,最後咣當一聲巨響,拉芙娜眼裡的房間轉了起來。「我叫一聲哎呀!損失一根動力脊。」這是藍莢的聲音。「還有兩根已經損壞了。女士,請系好安全帶。」

  一百秒後,他們插入行星大氣層。船殼外嗡嗡作響,聲音只勉強能夠分辨。對這樣一艘飛船來說,這是死神的聲音。它不能在大氣層裡作空中制動,就像一隻狗不可能跳上月亮一樣。聲音越來越響。藍英現在已經是在俯衝了,極力想甩掉飛船四周的大堆殘片。又斷了兩根動力脊。接著,飛船主軸爆發出一股強勁的動力,縱橫二號畫了一道弧線,掠過塢站的死亡陰影,飛了出來,飛向慣性軌道。

  拉芙娜從藍莢的枝葉上方看著顯示船外情況的顯示窗。他們剛剛飛過行星的明暗界線,正繞著慣性軌道飛行。他們又一次進入了慣性運動狀態,但這一次,軌道前方沒有什麼又大又硬的東西——比如行星——擋道,不用擔心碰撞失事。

  雖然拉芙娜經常旅行,又是個歷險迷,對太空飛行卻所知不多。就算這樣她也看得出來,藍莢剛剛完成的這一切已經近於奇跡。她謝謝他時,車手卻只在艙壁吸墊上來回滾動,自顧自輕輕哼哼著。不好意思?或者只是車手表示不在意的方式?

  綠莖說話了,有點羞怯,也有點自豪。「你知道,我們的生活就是長途貿易。只要謹慎些,一般情況下都會太平無事,但也會有驚險的時候。藍莢從來沒有中斷過練習,不斷給小車編制新程序,什麼點子都想盡了。他是個了不起的飛行員。」車手們處理日常生活瑣事總是遲遲疑疑拿不定主意,但到了危急關頭,他們卻能毫不猶豫便將身家性命一把賭出去。拉芙娜心想,會不會到了這種時候便由小車接手,替它的車手作出決定?

  「我哼一聲。」藍莢道,「只不過把困難向後推遲了些而已。弄斷好幾根動力脊,如果它們自修復不成功怎麼辦?我們有什麼辦法到那時?行星附近所有東西全毀了,飛船一百公里以內到處是碎片,雖然不像塢站周圍那麼密集,但速度快得多。」飛行軌道上充斥著億萬噸垃圾,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指望飛行安全。「還有,變種的手下隨時會到,吞掉活著的無論什麼東西。」

  「喔。」綠莖的枝條僵住了.定格成一個滑稽姿勢。她嘰嘰喳喳自言自語了幾秒鐘,「你說得對,……我忘了,還以為咱們已經到了開闊空間,但……」

  是開闊空間沒錯,同時也是個彈片橫飛的靶場。拉芙娜又回頭看看控制台上的顯示窗。他們現在已經飛進了自晝,可能在行星大洋上空五百公里處。模模糊糊的藍色天際之上,太空中既無閃光,也沒有火光。「沒有戰鬥跡象呀。」拉芙娜滿懷希望地說。

  「對不起。」藍莢將顯示窗調到分析模式。多數視窗顯示的是航行數據、軌道信息,對拉芙娜來說毫無意義。她的視線落在一個醫療信息視窗上:范·紐文重新開始呼吸了。飛船的醫療程序認為自己有能力救活他。還有個通訊情況顯示窗,上面清清楚楚顯示出攻擊情況是多麼可怕。本地網已經分裂為數百個互不關聯的小部分,每一個都在狂叫呼救。從行星表面傳來的只有程序發出的聲音,呼叫緊急醫療援助。格隆多就在行星上。她心想,他手下的市場部恐怕很難有人倖存。攻擊行星的武器不知是什麼,比對塢站的破壞可怕得多。近地空間還有些飛船和太空站上有活人,大多身處絕對無法逃生的軌道上。如果沒有協調一致的大規模援救,幾分鐘後他們就將死亡——軌道距行星較遠的可能會撐一兩個小時。弗林尼米集團的指導者已經完了,沒等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便已大難臨頭。

  快走。格隆多是這麼說的,快走。

  系統之外,戰鬥仍在繼續。大量信息發自弗林尼米防禦部隊。雖然沒有協調一致的指揮,有些部隊仍然堅持抵抗著變種的艦隊。在他們被消滅很久很久以後,在敵人攻佔這裡很久很久以後,這場戰鬥的閃光才會到達。我們還有多長時間?幾分鐘?

  「我說哎呀。看看這些掃描。」藍莢道,「變種有將近四千艘飛船,正在迂回防禦部隊。」

  「可現在上面已經沒什麼人了。」綠莖道,「希望他們沒有全死。」

  「不會全死。我看見幾千艘船飛走了,有交通工具、有點腦子的人全撤走了。」藍莢前後滾動著,「我們的腦子還管用……不過還是先看看飛船修復報告吧。」一個顯示窗擴大了,現出各種顏色的圖表,拉芙娜一點兒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兩根動力脊斷裂,無法修復。三根已經部分修復。修不好的話,我們肯定會困在這兒動彈不得。這怎麼行!」他的語音合成器一聲尖嘯。綠莖駛近他身旁,兩株車行樹枝葉交接,彼此一陣嘩啦嘩啦。

  幾分鐘過去了,藍莢停下樹語,用薩姆諾什克語說話了,他的聲音平靜了些。「又一根動力脊修復。也許,也許,也許……」他把一個顯示窗調到自然模式,縱橫二號正滑過行星南極,進入黑夜。他們的軌道比最危險的塢站碎片更高一些,但飛船還是必須不斷拐彎躲避。系統外戰場傳來的呼救聲小下去了。弗林尼米集團現在成了一具無比巨大、抽搐不已的屍體……用不了多久,殺害它的兇手便會湊過來,在屍身上嗅來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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