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三九


  當天下午,警衛們大松一口氣。兩個他們負責照看的小鬼提前從寒風中回屋去了。警衛們對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一點兒沒起疑心。

  鐵先生的私人套房原來是主子的,和城堡的會議廳很不一樣。其中每一個房間都很小,除非交配,否則只能容下一個共生體。套房本身並不小,有五間房,還沒算上衛生間。但除了圖書室,其他房間沒有一個超出十五平方英尺,低矮的天花板還不到五英尺,也沒有接待訪客的偏間。與套房一牆之隔是兩個門廳,僕人們便等在那裡,聽候差遣。餐室、臥室和衛生間各有小窗,大小僅夠發佈命令、傳遞食物飲料,或者送進衣物。

  套房大門外有三名士兵把守。還有,主子當然決不會住在只有一個出口的居處。鐵先生已經發現的便有八個暗道,臥室裡就有三個。暗道門只有從裡面才能打開,通向剜刀在城堡高牆內修建的重重迷宮。沒有人對城堡這個迷宮了如指掌,連主子都沒這個本事。自從剜刀離開,鐵先生已經命人部分改建了城堡,尤其是從他的套房通向外面的各條通道。

  套房簡直像個要塞,幾乎無法攻陷。即使城堡失守,套房裡貯備的食品也足以支撐半年。通風系統由一個縱橫交錯的管道網構成,複雜程度不亞于主子的暗道。但就算這樣,鐵先生仍然不覺得百分之百安全。也許暗道不止八條,甚至可能會有某條沒有發現的暗道,可以從外面開啟。這種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

  不用說,性生活根本不予考慮,無論是這裡還是別的任何地方。除了組合內部成員交配,鐵先生允許自己嘗試的惟一的性生活是與白癡似的單體交礴——這也是他進行的種種實驗的一部分。讓自己喪失頭腦,與他人混雜在一起實在太危險了。

  晚餐後,鐵先生踱進圖書室,身心鬆弛地在書桌周圍坐下。兩個組件啜著白蘭地,另一個吸著南方煙草。這是享樂,但也同樣經過精確計算。鐵先生知道應該讓哪一個組件享受哪一種惡習,其結果才能把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到極致。

  ……他漸漸意識到,在目前這場遊戲中,想像力至少與分析判斷的智力同樣重要。他環繞的桌上堆滿地圖、南方發來的情況報告、內務安全備忘錄,像嵌在座子裡的象牙飾品一樣安放在大堆絲紙中的,是那個外星無線電。從飛船上取回了兩個這種東西。鐵先生把這玩意兒拿起來,一隻鼻子滑過它光滑的弧形表面。只有用於樂器或木雕的最好的木料才能加工到這麼精美的地步。那個螳螂居然聲稱這東西是用來對話的,相距幾十英里也能聽見,傳送聲音的速度快得像一束光。如果真是這樣……鐵先生想,只要用上這種工具,過去不知多少輸掉的戰役都可以打贏,還可以實現無數次征服。如果能學會製造遠距離說話工具……四散分佈在大陸各地的運動成員就將實現天涯比鄰,近得就像鐵先生套房外的衛兵。全世界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抵擋他們。

  鐵先生拿起木城傳來的最新情報。在許多方面,木女王的人和他們那個螳螂打交道時取得的進展比鐵先生這裡大。他們那裡的螳螂顯然歲數更大,差不多算得上一個成年人了。更重要的是,他們手裡還有一個神奇的圖書館,可以像對待活物一樣詳加盤問。這種數據機本來還有三個,鐵先生的白衣侍從在飛船附近找到了,可惜全都燒壞了。傑弗裡認為飛船的處理器也近於數據機,「只不過笨頭笨腦的」——阿姆迪只能翻譯到這個地步,什麼玩意兒嘛。但到現在為止,那些處理器都用不上。

  有了數據機,木女王手下有好幾個人已經學會了螳螂話。他們一天之內學到的外星知識比鐵先生的人十天時間學到的還多。當然,他們萬萬想不到,所有重要資料全都不差毫釐傳到了秘島……目前這個階段他將任由他們留著自己的玩具好好擺弄,還有那個螳螂。他們發現的有些東西如果換了鐵先生,說不定會不加留意忽略過去。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暗恨自己時運不濟。

  鐵先生翻閱著報告……太好了。木城的異形仍然拒絕合作。突然間,他的笑意漸漸展開,化作一陣大笑。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那個東西對共生體的稱呼。報告竭盡全力拼出那個詞,做得卻不太好。沒什麼,譯出來應該是「爪」、「尖爪」。那只螳螂對戰士們戴在前爪的鐵爪尖有一種特別的恐懼。鐵先生舔著自己精心修剪過的爪子,陷入沉思。有意思呀。爪子是一種很有威力的武器,同時又是人的組成部分。爪尖是人的機械延伸物,更具恫嚇力。剽悍的戰士所組成的精兵就應當起個這種名字……只有精兵才配,不是所有共生體都能用這種稱呼。唉,共生體這個種族也包括了弱者、軟心腸、天真漢……當然,也有像鐵先生和剜刀這樣的強者。螳螂竟然挑了「尖爪」這個名字,代指共生體。這說明螳螂的什麼心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鐵先生從書桌前踱開,凝視著圖書室四壁的風景畫,畫的是從城堡幾處高塔俯瞰四野所見的景象。圖畫後面襯著雲母、石英和纖維組成的畫墊。立在畫前,思想發出模糊的回音,仿佛正站在石砌的空曠處向遠方隙望。城堡裡只有極少幾處做到了將視覺與聽覺效果結合起來,這裡是其中效果最突出的。鐵先生觀畫時能感覺到自己逐漸放鬆下來。一時間,他的思緒漫無邊際,想像力無拘無束地四處遊蕩。

  尖爪。我喜歡這個名字。如果它真正代表了異形的想法,那麼,自己的種族取這個名字最合適不過了。他那些猥猥瑣瑣的顧問至今仍在來自群星的飛船前戰慄不已,有時甚至剜刀殘體也是如此。那艘船的確威力無比,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東西趕得上,這一點確然無疑。但第一陣恐慌過去之後,鐵先生意識到外星人並不具備超人的天賦。他們只是發展水平較高,超出了他的世界現有的科技水平。當然,大家目前對外星文明還一無所知,也許外星人有能力把這個世界化為灰燼。但鐵先生見到的越多,便越意識到異形從本質上說來比共生體低級得多。整整一個種族,完全由有智力的單體組成。真是怪胎。他們每個人肯定都有一個無知無識的階段,和完全由新生兒組成的共生體一樣。記憶只能通過語言文字的手段傳遞,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單獨成長、衰老,甚至死亡。鐵先生不禁打了個哆嗦。

  一開始是誤解和恐懼,但是到了現在,鐵先生已經懂了許多。最近三個十天裡,他一直在盤算如何利用飛船統治全球。螳螂說飛船在向其他螳螂發信號,這個消息把他的許多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就是說,或早或遲,還會有其他飛船到達這裡。統治世界不再現實了……應該把目標設得更高遠一點,連主子都從不敢想像這樣遠大的目標。只要沒有技術優勢,螳螂簡直一無是處,不堪一擊。征服他們應該不是難事。就連他們自己看來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尖爪,那個東西這樣稱呼我們。那就尖爪好了。總有一天,尖爪族將闊步星際,統治太空。

  但實現這個目標之前還要度過漫長的歲月,這期間生活將極端危險。他們就像一隻初生的幼崽,可能前程遠大,但只要輕輕一擊,就能把遠大前程扼殺在搖籃裡。剔割運動的生存——整個世界的生存——全都要依賴超人的智慧、想像力、控制力和不擇手段的背叛。幸好這些方面是鐵先生的強項。

  搖曳的燭光下,鐵先生夢想著……智慧、想像力、控制力和不擇手段的背叛,運用得當的話……可以誘使異形將鐵先生的對手全部消滅……再騙得他們在鐵先生利爪下敞露出喉管?太大膽了,簡直不可理喻,但說不定能找到辦法。傑弗裡聲稱他能操作飛船的信號機器。就靠他一個人?鐵先生很懷疑。這個異形已經完全上了他的當,隨他擺佈,但他並不是特別能幹。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就不同了。他的優良血統帶來的天賦已經初露頭角,而且經過老師的長期灌輸,頭腦中已經形成了忠心耿耿和自我犧牲的觀念,問題是他有點……有點太頑皮了。他的服從並沒有那股斬釘截鐵的勁兒,那種勁兒只有恐懼才能訓練出來。不過沒關係。作為工具,他大有用處。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懂得傑弗裡的心思,好像比螳螂更瞭解異形制品。

  風險一定得冒。他會批准那兩個上飛船。他們會傳出他授意的信息,取代飛船的求救信號。第一條信息應該說什麼?就字句而論,這些話肯定是有史以來任何共生體說出口的所有話中最重要、最危險的。

  三百碼之外,在實驗室一側的地下,一個男孩和一個幼年共生體出乎意料地碰上了好運氣:一扇沒有上鎖的門,一個擺弄傑弗裡的通訊器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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