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三八


  雖然現在已經不再擔心大批外星怪物蜂擁而至,但鐵先生一點兒也不希望周圍再來百八十個異形跑來跑去。「哦,我沒想到他們這麼容易喚醒……不過咱們現在不能馬上喚醒他們,尋找傑弗裡能吃的東西已經很困難了。」這話是真的,這東西挑食得厲害。「我覺得現在還養不起更多和傑弗裡一樣的外星人。」

  又一陣嗚嚕,傑弗裡發出更多尖音。總算開口翻譯了,「大人,還有一件事。傑弗裡覺得可以用飛船的超波裝置向他父母親的同類求援。」

  剜刀殘體猛地一震,從陰影裡露出頭來。兩隻腦袋向下盯著螳螂,其他的則大有深意地望著鐵先生。鐵先生鎮定自若,至少他總應當比這麼一個殘體冷靜些吧。「這個主意倒可以好好捉摸捉摸,也許你應該多跟傑弗裡談談這件事。我們在嘗試之前一定要有把握才行,幹萬不能損壞飛船。」這個理由有點講不太通,他瞄見那個殘體撇了撇一張嘴巴。

  他一面說,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同時翻譯。傑弗裡幾乎立即便有了反應。

  「噢,沒事的。他說的是一種特別信號。傑弗裡說,飛船一直在發出訊號……它自己自動發信……從一著陸就開始,從來沒停過。」

  鐵先生想的是:如此致命的威脅,卻以如此天真無邪的語氣說出——這種事他從來沒遇見過。

  他們開始放阿姆迪和傑弗裡出門玩。開始時阿姆迪很怕出門,也不習慣穿衣服。他的一生——四年時間——全都生活在那個大房間裡。他讀過許多有關外面世界的書,也非常好奇,同時有點害怕。可那個人類小孩似乎很想出去玩。他一天比一天自閉,哭聲也越來越輕。哭的原因大多是為了父母和姐姐,但有時卻是因為自己被深深關在地下而哭。

  阿姆迪把這些情況告訴了鐵大人,現在他們兒乎每天都可以出門玩一陣子。至少,可以在一個內院裡玩。最初傑弗裡只是呆呆坐著,什麼都不看。可阿姆迪發現自己非常喜愛戶外玩樂,每次都會硬拉著他的朋友玩一會兒。

  肩負老師和警衛責任的共生體們站在角落處逐漸變成黃色的苔鮮上,注視著兩人。阿姆迪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捉弄他們,最後帶得傑弗裡也愛上了這種遊戲。關在房間裡時他們從不知道這種事這麼好玩,那時來人只待在包間裡,並沒有真正進入房間。成年人接近傑弗裡時大多非常緊張不安。那個男孩比站立的普通共生體幾乎高出一半。只要他走近,一般共生體都會緊緊縮成一團,悄悄溜遠。他們不喜歡仰視他。這種事兒真傻,阿姆迪想。傑弗裡長得太高了,瘦骨伶仃,隨時都會一跤絆倒的樣子。他跑起來時好像把最大力氣都用在防止摔跤上了,而且做得總不大成功。所以最初幾天裡,阿姆迪最喜歡的遊戲就是捉迷藏。只要輪到他追人,他總要想方設法追得傑弗裡直直奔向樣子最一本正經的白衣侍從。成功的話,就能演化成三方追逐,阿姆迪追趕傑弗裡,白衣侍從則四面狂奔,躲開他們倆。

  有時候,他很為那些警衛生白衣侍從覺得可惜。大人們太拘謹了。有個能夠挨近身邊、甚至能夠觸摸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他們竟然不知道其中的樂趣。

  現在,一天裡大多數時間都是夜晚,只有正午前後幾小時能看見太陽。沒有太陽時只有些微光,微光把星光和極光都比得看不見了。但光線還是太弱,辨不清顏色。雖說阿姆迪一生都待在戶內,但他能夠以幾何學解釋這種現象,也喜歡觀察光線的變化。傑弗裡不大喜歡黑暗的冬季——直到瑞雪初降的那一天。

  阿姆迪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套衣裳。鐵先生還讓人為人類男孩特製了幾身衣服,很大,鼓鼓囊囊的,把他的整個身體都裹了起來,讓他暖暖和和的,比長了一身好毛皮還暖和。

  院子的一邊積雪只有六吋深,但其他地方雪堆得高過阿姆迪的頭。牆上插著帶風罩的火炬,映得積雪一片金紅。阿姆迪知道雪——但以前從沒見過。他喜歡把雪刨起來,濺到某個組件的外套上。他看哪看哪,竭力不讓自己呼出的熱氣融化雪片。六角形的小雪片最氣人不過,稍一湊近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捉迷藏現在一點兒也不好玩了。人類小孩可以跑過積雪,阿姆迪卻只能被拋在後頭,在白茫茫一片中掙扎。人類孩子還可以做許多別的奇妙的事兒,他可以把雪團成球,扔出去。警衛們對這種事非常生氣,尤其是當傑弗裡打中幾個組件的時候。他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們發火呢。

  阿姆迪在風把雪刮掉的院子那一側奔跑,躲閃著雪球。他很生氣。人類的兩隻手太淘氣了,真可惡。他多想自己也有一雙那樣的手呀——來他四雙!他的組件分成三簇,兜了個圈子,猛地撲向人類小孩。傑弗裡飛快撤向深雪處,可是太晚了。阿姆迪同時撞在他幾處地方,兩腿人一跤跌倒在雪堆裡。兩人嬉鬧著扭打在一起,阿姆迪四下撕咬的上下頜和爪子對抗傑弗裡的雙手雙腳。阿姆迪占了上風。亂拋雪球的人類小孩這下要付出代價了:大團大團積雪塞進他的領口。

  有時候他們倆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天空。一坐好長時間,屁股和爪子都蹲麻了。兩人坐在最大一個雪堆後,雪堆擋住火炬光,可以清楚地瞭望天光。

  阿姆迪最初對極光很感興趣,連他的有些老師都覺得這種現象挺有意思的。他們告訴他,這裡是全世界看極光的幾個最佳地點之一。有時候極光非常黯淡,連雪地上反射的火炬光都能把它襯沒了;還有的時候,極光伸展在整個蒼穹,從天際直伸到另一邊天際,綠色的光,邊緣一圈若隱若現的粉紅,在天空中蜿蜒遊動,像被和風吹皺的湖水。

  他和傑弗裡已經可以自如地交談了,不過只能用傑弗裡的語言。共生體成員內部對話的音有很多人類發不出來,就連阿姆迪的名字他也只能含含糊糊說個大概。而阿姆迪的薩姆諾什克語卻已經很不錯了。這樣挺好,兩人有一種秘密語言。

  傑弗裡對極光沒多大興趣:「我們在老家看得多了。其實就是一種光,來自——」他說了個新詞兒,看了看阿姆迪。人類真怪,一個時間只能看一個地方,所以他的眼睛和頭總是不停地動。「知道吧,就是大家在上面製造東西的地方。我估計是廢氣和排放物洩漏了,陽光再照在上面,變成了——」聽不明白。

  「大家在上面製造東西的地方?」在天上?阿姆迪有個星球儀,世界的大小方位他知道。如果極光是太陽的反光,那它比地面一定高出好幾百哩!阿姆迪把一個後背朝傑弗裡身上一靠,吹出一聲驚歎的口哨,非常像人類。他的地理不如幾何好,可有些事情他仍然知道,「我們共生體不在天上工作,傑弗裡,我們連飛船都沒有。」

  「嗯,你們沒有,這倒是真的……那我也說不明白那種東西是什麼。不過我不喜歡它,把星星都擋住了。」星星的事阿姆迪全都知道,傑弗裡告訴過他。傑弗裡爸爸媽媽的朋友就住在天空深處什麼地方。

  傑弗裡沉默了幾分鐘,不再看天了。阿姆迪擠近了些,仰望天空不斷變幻的極光。他們身後的雪堆頂上被風刮得尖尖的,映著火炬黃色的火光。阿姆迪猜出朋友心裡在想什麼,「從飛船上搬下來的通訊器,真的可以讓人來救你嗎?」

  傑弗裡猛地一拍地面:「不行!我告訴過你,那些東西只是無線電步話機。我想我可以修好,可有什麼用處?超波通訊器在飛船上,太大,搬不動。我真搞不懂鐵先生,為什麼不讓我上船……知道嗎?我都八歲了。我能弄明白怎麼用超波通訊器。我見過媽媽從前怎麼調試,在……之前。」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和剛才一樣,陷入絕望的沉默。

  阿姆迪一隻頭蹭蹭傑弗裡的肩膀,他覺得自己明白鐵先生的用意。這個想法以前他沒告訴傑弗裡:「我猜,他是怕你一上飛船就飛走了,扔下我們不管。」

  「真是傻念頭!我決不會離開你們。再說,飛船非常難操縱,設計時根本沒打算讓它在星球上著陸。」

  傑弗裡說的話奇怪透了。有時候阿姆迪聽不懂,可有的時候,那些話就是怪嘛。人類當真有從來不著陸的飛船?那,他們打算去哪兒?阿姆迪幾乎可以感覺到新觀念在自己頭腦中哢嗒哢嗒拼合起來。鐵先生的星球儀代表的不是世界的全部.僅僅是大宇宙中非常非常小的一個部分。

  「我知道你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可你要明白,鐵先生很擔心呀。沒有我他連跟你說話都辦不到。咱們應該讓他看看,我們是信得過的。」

  「我想是吧。」

  「如果我們倆能把無線電修好,肯定會讓他信任我們。我知道,我那些老師們沒琢磨出個名堂來。還有一台步話機在鐵先生手裡,我想他也沒弄明白。」

  「說得對。如果我們能修好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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