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三六


  鐵先生爬到上一層。這裡進行的實驗才是真正有意思的。提到秘島的大名,世人都驚恐不已。他們聽說過下面那一層,卻不知道那些黑洞洞的地方只是剔割運動科研工作的極小部分。解剖靈魂的工作遠不止於帶排血溝槽的屠房,下面那一層得出的成果只是剜刀科研探索的第一步。大千世界奧秘無窮,許多問題數千年來難以索解。我們是如何思考的?我們為什麼要相信某種東西?為什麼一個共生體是天才,而另一個卻是呆子?在剜刀之前,哲學家們爭論不休,卻從未接近真相。就連木女王也割捨不下傳統道德觀念,對這些大問題敬而遠之。剜刀卻不一樣,他決心找到答案。這些實驗室裡拷問的是自然本身。

  鐵先生走進一間一百碼寬的大廳,大廳屋頂由數十根石柱支撐。四面都有漆黑的隔間,用下面裝有小輪的石板分隔牆隔斷。這個巨大的洞窟可以像迷宮一樣,任意隔成各種形狀。剜刀曾經就各種能夠保持思維能力的共生體形態作過實驗。在他之前的無數世紀,能作出有效思考的共生體只有幾種形態:最自然的小群、警戒線以及執行勤務時採取的其他佈局。剜刀新創了十幾種:星狀、雙環、網格。大多數沒什麼用處,只會攪亂人的頭腦。比如星狀佈局下,只有一個成員能聽到其他全部成員的思想聲,其他組件則只能聽到這一個成員。所有思想都要先集中到樞紐成員,再由它分發。樞紐成員自身又沒什麼頭腦,別的組件傳遞給它的信息大多被曲解了,經過曲解的信息又由它傳遞給其他成員。結果是顛三倒四、烏七八糟。自然,這一實驗結果已對外公佈了。

  至少還有一種共生形態秘而不宜,其成效是驚人的。剜刀將八個共生體安排在這個房間裡,用隔牆將各共生體與其他人隔斷,再從每個組合中抽出一個成員,該成員可以跟三個組合中的相應成員聯絡。換句話說,他用八個組合組成了一個共生體。鐵先生仍在繼續這個實驗。如果負責聯絡的成員們能夠彼此包容、思維合一(這一點非常困難),形成的新組合便將比警戒線共生體聰明得多。就大多數方面而言,得到的大型組合遠不如自然小群聰明,時不時卻能進發出天才的靈光一閃。主子遠赴長湖共和國前,曾吩咐改建城堡主廳,使議事會能夠以這種形態召開。鐵先生沒這麼做。有點過於危險了,他對下屬的統禦遠不及剜刀徹底……

  不要緊。還有別的、更加重大的項目。前面的幾間房子才是運動的心臟所在。鐵先生的自我意識、他的靈魂便誕生在那些房間裡,剜刀創造的最優秀的組合全部都是在那裡誕生的。最近五年時間,鐵先生繼承了剜刀的傳統……並加以改進。

  他穿過將各個套間聯在一起的大廳,每個套間門上用黃金嵌著號牌。每到一扇門前,他都要打開門,伸進一兩個成員。手下早把上一個十天的報告留在房裡,鐵先生飛快瀏覽一遍,鼻子從屋裡向內延伸的包間朝外一探,看看下面的實驗品。包間襯了吸音被,遮擋得很好,可以盡情觀察,不必擔心被實驗品發現。

  以鐵先生看來,剜刀最大的弱點是一心想創造出超級組合。主子太自信了,他相信這方面的任何成就都可以運用到他自己身上。鐵先生則不抱什麼幻想,這方面他比主子強。老師被自己的創造物超過是很常見的事,不管這些創造物是學生、養子,或是自己後代成為其中組件的共生體。他,鐵先生,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當然,主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超越了。

  鐵先生的目的是創造出在某個特定方面別具天才的組合——其他方面則有缺陷,任人擺佈。主子不在,他趁機放手大幹,上馬一系列實驗項目。鐵先生從基礎做起,不理會共生體,而是從組合成共生體的一個個組件著手,研究其血緣關係。他的爪牙或買或偷,弄來許多有潛質的幼崽。鐵先生的方法與剜刀不同,沒有把這些幼崽融入天性相近的已存共生體,而是從頭打造全新的組合。他的純粹由幼崽組成的共生體不存在過去的記憶,也沒有殘存的靈魂,鐵先生能夠從一開始便全盤控制。

  幼崽們沒來得及成為成年共生體意識的一部分,還沒有融入成年共生體,便被活生生地剝離出來,脫離了它們的養育者。很自然,這類組合大多迅速夭折。成活下來的共生體從零開始接受語言、書寫訓練,所有輸入它們頭腦的知識都在鐵先生一手控制之中。

  鐵先生在標著三十三號的門前停住腳步:這個實驗品名叫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是數學方面的天才。這個領域的實驗對象當然不止他一個,但迄今為止,該實驗品是最成功的。鐵先生的手下在搜遍剔割運動參與者之後,又擴大了搜查範圍。全世界最著名的數學家就居住在長湖共和國,此人正準備繁殖裂變。她有幾隻幼崽,是和一個同具數學天才的情人生下的。鐵先生把那批幼崽弄到了手。這些幼崽正好可以跟他手裡現有的幾隻匹配,鐵先生於是決定製造一個八位一體。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個產品將具有無可比擬的數學天才。

  鐵先生示意警衛遮住火炬。他打開三十三號房間的門,輕手輕腳將一個組件伸進裡面的包間。他謹慎地不讓那個成員的前部震膜發出聲音,悄悄向下望去。天光很暗,但仍能看見幼崽們擠在一塊兒蜷著……和它的新朋友——外星蝗螂——擁在一起。天大的好運呵,他只能這麼說。長期操勞,無微不至,潛心研究者終於撞上了大運。鐵先生手裡有兩個難題:第一個已經一年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情況越來越糟,和其他完全由新生兒組成的共生體一樣,漸漸進入自閉狀態;第二個難題就是異形:這是一個巨大威脅、一個無法揣測的謎團,同時又是無比巨大的機會。怎麼才能跟它交流?沒有交流,控制就無從提起。

  到頭來單獨一次誤打誤撞碰上的好運、一次僕從的無能,兩個問題大有可能同時迎刃而解。鐵先生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室內的陰暗,可以見到睡在一堆堆幼崽下的那個異形。剛剛聽到把這個東西送進了實驗對象的房間時,鐵先生憤怒欲狂。犯下這個彌天大錯的僕人被廢成自癡,重新循環,廢物利用。沒想到幾天之後,實驗對象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表現得越來越有生氣,幼崽組件比斷奶以後任何時候更加活躍。至於異形,通過解剖其他異形的屍體、觀察這個異形的行為,不久便得出結論:外星螳螂並不結成共生體。鐵先生到手的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異形。

  異形在睡夢中動彈了一下,發出一聲頻率很低的口腔音——他發不出任何別的聲音。幼患們也動了動,隨著異形的動作挪了挪身子。它們也在熟睡,彼此含含糊糊地思想著,調門語音酷似異形的聲音——這就是最妙的收穫:實驗對象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在學習異形的語言。對這個新生兒組成的共生體來說,這種對話和成員之間的內部對話沒什麼兩樣,它顯然覺得這個螳螂新朋友比包間裡的指導教師有意思得多。剜刀因子斷言這是身體接觸的緣故,幼崽們把異形當成了父母親的某種替代物,儘管那東西連一丁點思想聲都沒有。

  原因是什麼無關緊要。鐵先生的另一個組件也把腦袋伸到包間外,他靜靜地站著,兩個成員之間全無對話。空氣中一股淡淡的幼崽味、螳螂的汗味。眼前這兩個東西是剔割運動最可貴的珍寶,運動的命運全賴於此,其價值還不止於此。到了現在,鐵先生已經明白飛船不是入侵艦隊的一部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外星人更近於倉促出逃的難民。剔割運動遍佈全球的諜報人員,從沒有接獲任何其他飛船降落的消息。

  和異形交手是一場險勝。它們只有一件武器,卻幾乎殲滅了整整一個團。只要落到適當的共生體嘴裡,這種武器足以挫敗一支大軍。他毫不懷疑,飛船裡還有威力更大的殺人機器,而且完好無損,還能使用。耐心等待,靜觀成果,鐵先生想。讓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好好學吧,這批幼崽將發現可以控制異形的手段。最後的戰利品——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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