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三二


  女王揮揮手,表示自己全都明自,不用他多說。她走到屋子中央,把畫匣子放在桌上。那個畫匣子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個粉紅色的大枕頭,加上兩隻聾拉下來的大耳朵,枕頭面上還繡著個怪裡怪氣的動物圖案。她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擺弄它,已經是個老手了——在打開這東西的方面。還是老樣子,出現的是那個兩腿異形的臉,發著出自口腔的聲音。女王也和此前無數次一樣,目睹上面會動的鑲嵌畫,只覺得一股敬畏之情湧上心頭。必須完全在同一時間內安排、移動上百萬片彩色「瓷片」,才能創造出眼前的景象。還有,每一次打開,出現的景象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樣,毫無差別。她把屏幕轉了一下,讓斯庫魯皮羅和維恩戴西歐斯也能看見。

  賈奎拉瑪弗安挪近了些,伸長兩根脖子朝屏幕上看:「還說畫匣子是個動物嗎?」他對維恩戴西歐斯道,「要不你喂它點糖吃,看它會不會把自個兒的秘密告訴你?嗯?」女王不由暗笑:寫寫畫畫不是個浪遊者,四下遊歷的浪遊者有求於人的事很多,不會像這樣隨隨便便對大人物出言不遜。

  維恩戴西歐斯壓根兒不理睬他,所有眼睛都望著女王:「陛下,怒我冒昧。我——我們全體內閣成員不得不再次向您陳情:畫匣子太寶貴了,不能把它完全託付在任何一個共生體嘴裡,即使是陛下您。請您把它交給內閣保管,至少在您睡覺的時候。」

  「你沒有冒犯我。如果你堅持的話,你可以參與我的研究,此外的要求我不答應。」她看了他一眼,假裝不明白他的意思。維恩戴西歐斯雖是諜報工作的大師,卻是個平庸的行政官員、蹩腳的科學家。一個世紀以前,像他這種人如果想留在木城,只會被她打發去種莊稼。一個世紀以前根本用不著諜報高手,行政官員也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變化真大呀。她心不在焉地用鼻子拱了拱畫匣子。也許更大的變化即將來臨。

  斯庫魯皮羅卻鄭重其事地回答寫寫畫畫的問題:「依我看,存在三種可能性:首先,這是一種魔法。」維恩戴西歐斯不由得後退兩步,「事實就是,畫匣子遠遠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它的確可能是魔法。但女王陛下向來不相信魔法,所以我暫時擱置這種可能性。」他向木女王投去不滿的一瞥,「其次,這是一種動物。寫寫畫畫第一次讓畫匣子開口說話時,不少閣員持這種看法。但它的樣子完全像個填充枕頭,就連上面縫的這個怪動物都像枕頭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它對外界刺激的反應,具有高度的重複性——我懂重複性,這是機械設備的特徵。」

  「你的第三種可能性就是這個?」寫寫畫畫道,「要說它是個機器,它就必須有活動部件,此外還有——」

  木女王朝他們一甩尾巴。這種討論斯庫魯皮羅可以翻來覆去搞上好幾個小時,看來寫寫畫畫也是同一種類型。「我看,我們還是先多瞭解一些,再作推測不遲。」她照寫寫畫畫首次演示時的做法敲了敲畫匣子一角,外星人的臉從畫面上消失了,換成各種顏色組成的圖案,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傳出一連串聲音,然後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種調門不高不低的嗡嗡聲,只要畫匣子蓋敞開著,總會有這種聲音。大家現在知道,它聽得見頻率很低的聲音,畫匣子下面有一塊方方正正的墊子,碰一碰,畫匣子就能感應到。那塊墊子本身也是一種有圖畫的屏幕,只要發出某些指令,上面一片供人觸摸的小方格就變成完全不一樣的其他圖案。有一次他們發指令時,畫匣子完全沒有反應,維恩戴西歐斯斷言,他們「把這個小個子外星動物殺死了」。後來大家關上匣子再重新打開——畫匣子又跟原來一樣活動起來。現在女王幾乎相信,不管他們對它說什麼、怎麼碰它,都傷不了這個東西。

  木女王按照從前的觸摸順序再一次試了試屏幕上畫著的符號,結果和原來一模一樣,讓人看得目不轉睛。但只要觸摸順序稍稍不同,結果便完全兩樣了。她不知道斯庫魯皮羅的推斷對不對,畫匣子的行為方式確實具有重複性——但它的反應方式太多,這一點又很像動物。

  她身後的寫寫畫畫和斯庫魯皮羅各自伸出一個組件穿過房間,脖子伸得高高的,竭力窺視屏幕上的情景。兩人思想發出的嗡嗡聲越來越響,女王必須集中注意力才能想起自己下一步打算做什麼。最後,聲音實在響得太過分了。「兩位向後面靠靠行不行!吵得我連自己的思想聲都聽不見了。」現在又沒打算搞性生活。

  「對不起,對不起……這樣行了嗎?」兩人後退十五英尺,女王點點頭。斯庫魯皮羅和寫寫畫畫靠前的兩個成員相距還不到二十英尺,兩人准是太想看屏幕上的圖畫了。維恩戴西歐斯站的距離倒是挺合適,但臉上的神情也很急切。

  「我有個建議。」寫寫畫畫道,他必須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免受斯庫魯皮羅思想的干擾,連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您觸動第三排第四列的小方格,同時說出——」他模仿出外星人的聲音,這種事人人會做,「屏幕上出現的幾幅圖案好像與下面的小方格對應。我覺得……覺得,它是讓我們作出選擇。」

  有道理。「到頭來反而是畫匣子訓練我們。」如果這東西真的是機器,我們就需要重新給機器下定義了。「……很好,我們就讓它帶著走。」

  三個小時過去了。到最後,連維恩戴西歐斯都忍不住派出一個組件靠近屏幕,房間裡一片聲音,攪成讓人意識散亂的混響。每個人都在指手畫腳:「說這種聲音。」「按一下那個。」「上次它發出這種聲音,我們做了那個,然後出現那個。」屏幕上出現的五彩繽紛的圖案簡直讓人難以索解,點綴著許多符號,肯定是書寫文字。小小的兩腿異形的圖像在屏幕上蹦來蹦去,符號不斷變化,一個個小窗口打開……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的意見是對的,出現的頭一組圖畫的確是選項,其中一些又引發了別的選項。選擇項目一層層鋪開——像樹一樣,寫寫畫畫評論說。這話說得不完全對,有時候選擇某個項目又把他們帶回上一幅圖畫。其實它更像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有四回他們走進了死胡同,只好關上畫匣子,重新開始。維恩戴西歐斯狂熱地塗塗抹抹,畫出一幅幅標示路徑的地圖。這種做法很有好處,許多地方大家還想回頭再看一次。但就算是畫圖的維恩戴西歐斯也明白,畫匣子裡還有數不清的路徑、無數地方,光靠亂碰運氣永遠也不會發現。

  而木女王呢,為了她已經見識過的那些圖畫,她情願放棄自己的一部分自我意識。圖畫中有的是遼遠的群星,有的是閃爍著藍綠光芒的月亮,有的是奇幻的顏色組合。有的活動圖畫展示出外星人的城市,數以千計的外星人簇擁在一起,靠得近極了,幾乎可以互相碰到。如果這些只是一個組合,那麼便是這個世界上前所未聞的最龐大的共生體,比熱帶地區的共生體還大得多……不過這些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外星人的城市啊,遠遠超出了她六百多年時間裡所能想像的一切。

  賈奎拉瑪弗安終於垮了。他緊緊蜷縮在一起,聲音顫抖著:「那——那裡面有整整一個宇宙。我們可以無休無止跟著它走一生一世,還是不會真正瞭解……」

  她望望另外兩個人。維恩戴西歐斯總算有一次不那麼不可一世了,他完全蔫了,幾副嘴唇上全是斑斑點點的墨蹟,周圍一圈小書案上撒著幾十張草圖,有些清楚,有些無法分辨。他扔下筆,喘著粗氣:「要我說,我們還是心別太大,先研究手頭已經有的材料。」他撿起草圖,理成整整齊齊的一大攘,「等明天,好好睡過一覺,頭腦清醒了,再——」

  斯庫魯皮羅向後退了幾步,舒展舒展筋骨,幾雙眼睛周圍滿是緊張興奮引起的紅圈:「行。不過維恩戴西歐斯好朋友,先把圖放下。」他在草圖上戳戳打打,「看看這張,還有這張,看見了嗎?顯而易見,我們這樣瞎撞一氣,得到的結果很多是空的,沒內容。有時候畫匣子乾脆鎖死了,把咱們關在外頭。可是更經常出現的是這一幅:沒有選項,只有幾個外星異形在樹林裡跳舞,發出有節拍有調子的聲音。這時候,如果我們發出這個音——」他發出一長串外星人的聲音,「——出現的就是一堆小棒棒。第一個音,一根小棒棒;第二個音,兩根小棒棒,以此類推。」

  木女王也看出了竅門:「對呀。這種時候就出現一個符號,指向小棒,每一個符號都伴隨剛才那個短音。」她和斯庫魯皮羅對視著,彼此看見對方的眸子閃閃發亮:這是頓悟的狂喜,從一片混沌中發現了規律。上一次體會到這種狂喜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不管這東西到底是動物還是機器……它正在教我們兩腿異形的語言。」

  之後一段時間裡,約翰娜·奧爾森多有很多時間供她思考。胸口和肩頭的疼痛漸漸緩和下去,只要活動的時候小心些,她就只感覺得到隱隱約約一點跳疼。它們把箭頭取了出來,傷口也縫合好了。當時它們把她捆起來,嘴裡銜著刀子,爪間利器隱現,她還以為最可怕的折磨降臨了。它們動手割起她的皮肉來。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世間居然會有這般疼痛。

  一想起當時的劇痛,她仍舊忍不住直打哆嗦。但她沒做過有關手術的噩夢,不像以前那件事……

  媽媽爸爸死了。她親眼看見了。可傑弗裡呢?傑弗裡可能還活著。有時候,約翰娜可以連續一下午充滿希望地憧憬著。她看見搬到外面的冬眠箱在船下熊熊燃燒,可船裡的也許可以僥倖生還。但接下來她又想起攻擊者不加區別大肆屠戮的景象:縱火焚燒,大殺大砍,殺盡飛船周圍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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